第四卷 天下大亂 第222章 仇恨

裝嚴肅穆的嘉德殿內血腥撲鼻,滿地鮮紅泥肉,毫無疑問,何進被閹人碎屍萬段,惟有一顆頭顱還算良好,雖然被尚方監渠穆砍了一劍,至少還能認出來。

「呼、呼、呼……」濃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郭勝甩手將長劍扔到地上,扭頭問張讓道:「張常侍,怎麼辦?」

張讓咬牙道:「陛下、太后、陳留王皆在我們手上,不用怕。拎著何進腦袋去尚書台下詔免司隸校尉袁紹、河南尹王允,以故太尉樊陵、少府許相代之。另外城門校尉也換了……」

「諾。」

「下詔命京中禁軍不得妄動,違者以叛逆論處。詔北軍五校、西園軍入城,捉拿袁隗、袁紹,獲其人者拜將軍、封萬戶侯。」張讓連續發令。北軍五校素來懼怕中官,西園軍曾是中官滲透的重點,特別是蹇碩的上郡校尉部外加四個別部司馬,他沒奢望兩軍全部應命,只要有一部分人聽命,把水攪渾即可。

郭勝提醒道:「車騎將軍那……」

張讓斥道:「愚蠢!現在最不可信的就是何苗。快點行動。」

「諾……」數十中常侍、黃門四散而去。

尚書台是大漢國事實上的政治中心,設在南宮之內,中黃門帶著幾個隨從進了尚書台,傳達聖旨。盧植正當值,看著這份莫名其妙的任命,心中甚疑,問道:「請大將軍出來共議。」大將軍是參錄尚書事,沒他的首肯,這份詔書通過不了。

中黃門從隨從手中接到一個包裹,撇到盧植腳邊,冷著臉喝道:「何進謀反,已伏誅矣。還有何疑問?」

盧植猛然瞪大雙眼,諸尚書郎亦是滿臉駭然之色。盧植匆匆跑出尚書台,從禁軍手中搶來一柄長戈,旋即回返。別看盧植年紀頗長,又乃當朝儒宗,但其出身幽州,騎射俱佳,甚有武力,中黃門和隨從哪是他的對手,幾個照面便被殺光。

盧植提戈沖諸尚書郎喝道:「還愣著作甚,護駕、護駕!」

何進部曲將吳匡、張璋時在宮外,聞虎賁中郎將袁術報何進被害,怒火中燒,率眾猛攻皇宮,黃門持兵守衛。黃昏前抵抗不住,敗退深宮,大將軍部曲一擁而入,殺到嘉德殿正門九龍門,適逢袁術在門前,放火燒之。

吳匡紅著眼睛道:「中郎,將軍怎麼會死?」

袁術無奈道:「中敵調虎離山之計。」

吳匡咬牙切齒,卻不敢對袁術發火,惟有把一腔憤怒發泄到閹人身上。

袁術帶領眾人闖入長樂宮,縱火焚燒東西宮,逼迫閹人投降。張讓、段珪等人眼見大事不妙,挾持何太后、皇帝、陳留王及宮內官員經復道往北宮行。盧植帶人奔到,舉戈怒斥,張讓直接把何太后推下,並封閉復道。

當日夜,大火衝天。數十里可見。

次日,張讓、段珪等人來到北宮德陽殿,與此同時,袁紹、何苗終於擺平北軍、西園軍,率軍直抵北宮大門朱雀門,將不及逃跑的中常侍趙忠等人就地斬殺。宮門雖然一時難以攻克,不過大局已定,宦官無力回天,袁紹返回南宮與叔父袁隗等人商議。

袁紹走後不久,何進部曲將吳匡、張璋暗恨何苗不和大將軍一條心,若非其屢屢勸諫大將軍放過奸閹,大將軍豈會送命?與新近趕到的奉車都尉董旻猛攻之,殺何苗,並其眾。顯然,他們得到了某人的默許,否則借他們八個膽子也不敢殺當朝車騎將軍。何苗可能臨死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被殺死吧?

第三日,袁紹與叔父袁隗、尚書盧植徵得何太后同意,逮捕司隸校尉樊陵、河南尹許相,斬首示眾。隨後,北宮傳來朱雀門將破的消息,袁紹帶著從泰山募兵歸來的王匡,經兩宮復道趕至。袁紹來到前線,二話不說,身先士卒,一舉沖開大門,手刃中常侍高望。

「給我殺,凡是沒鬍子的都給我殺!」此刻袁紹淡然之色盡失,臉部扭曲一團。

士卒攻朱雀門傷亡慘重,聞言轟然應諾,見沒鬍子的就殺,不愛留鬍子的蓋俊在這裡怕是免不了一死。很多無須官員、士兵被誤殺,逼得不得不脫褲子證明自己是個健全之人。

袁術在上百虎賁的保護下悠悠然走向某殿,途中猛然一怔,只見遠處一個披頭散髮之人面對十餘士卒的圍攻,奪過一人手中長矛,連連揮刺,轉瞬間殺傷七八人,邊戰邊退。

「有點意思。」袁術心裡驚奇,揮手示意手下圍上去,切斷他的退路。

那披頭散髮之人暗暗叫苦,加緊攻擊,又殺傷數人,可是正當他欲轉身逃跑,被一名士卒臨死前的反擊戳穿大腿,一個踉蹌撲到地上。

袁術提聲喝道:「住手!」

四個士卒回頭看向袁術等人,其中一人舉兵要砍,被虎賁一箭射穿頭顱,餘下三人皆不敢動。

袁術走到那悍者面前,神情一怔道:「你是、你是先零偽王野利?你沒死?」野利被蓋俊閹割送入京師,那幫中官就沒有一個是正常人,幾年下來居然沒有被玩死。

「將軍認識我?」野利眼裡迸出一絲生機。

袁術笑著說道:「怎麼樣,要不要做我的家奴。」

「多謝將軍活命之恩。」

大屠殺持續整整一天時間,北宮之內血流成河,共斬殺無須者兩千餘人。

袁紹一身血污,坐在殿階,一把血淋淋的環首刀斜依身側。幾十年來,外朝與中朝展開了你死我活的廝殺,被牽連者以萬計、以十萬計。袁紹謀劃十餘年,今日,終於有了一個不太愉快,卻很乾凈利落的結局。

袁紹仰首望天,靜而無風的夜,群星璀璨,岳父、吾妻,你們可以安息了。突然間,袁紹感到很疲憊,有一種力氣耗盡的感覺,但是他很快就把這種消極心態壓下去,後面還有很多事等著他去做,這不是結束,而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大兄……」曹操匆匆跑來,神情肅然。

袁紹撐起身子,淡淡問道:「怎麼了?」

曹操道:「張讓、段珪等人挾持陛下、陳留王跑了。」

「跑了?」袁紹聞言蹙起劍眉。心下一嘆,一向冷靜的他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只要將皇帝握在手中,那些閹人什麼時候處死不行。偏偏他先殺閹人,引起混亂,致使張讓、段珪等人趁亂脫身。

「盧尚書及王河南掾閔貢等人正在追趕。」

曹操接下來一句話使得袁紹把心放回肚子里,不出意外,明日陛下便能回宮。

「命人收拾皇宮,等待陛下歸來。」

「諾。」

張讓、段珪等人慌不折路,最終被盧植堵在黃河邊上,無路可逃。王允掾吏、太原同鄉閔貢痛斥諸閹人惡行,上前砍殺數名宦官,喝道:「還不速死,等我親自動手嗎?」

張讓跪在皇帝劉辯面前,叩頭泣道:「臣等殄滅,天下亂矣。惟陛下自愛!」說罷一躍跳進滾滾黃河,餘下宦官皆投河而死。東漢乃皇帝與豪族共治天下,皇帝雖是九五之尊,亦非龐大的士人對手,惟有依靠宦官制衡之,免其坐大。在這方面歷代皇帝中漢桓帝是做得最好的人,其平衡術出神入化,誰勢力大就打壓誰,一生皇權穩固,門閥龜縮。漢靈帝由於是宦官所立,兼且幼小,相比漢桓帝就要差得多,壓制士人過甚,終於到兒子這裡激起反彈。張讓所言固然驚世駭俗,不為世人接受,卻是一點沒錯,沒有宦官輔佐的劉辯就像一隻缺少牙齒利爪的幼虎,怎麼可能敵得過群狼呢……

劉辯眼睜睜看著撫養自己長大的張讓跳河自殺,身體顫抖如篩糠,淚如雨下。這幾日他看到了太多太多的血腥殺戮,他想不通,士人為何在沒有自己首肯的情況下殺常侍們,自己不是大漢天子嗎?為何沒有人聽自己的?

「陛下……」閔貢走上前呼喚神不守舍的劉辯。

劉辯連連退步,擺手慌道:「莫要殺我、朕……」

閔貢頓時一呆,與左右面面相覷。

故太尉崔烈帶人策馬而來,大呼道:「陛下,老臣來矣。」

劉辯見到熟悉之人,立刻哭嚷道:「我在這,崔公救我。」

崔烈跳下馬,疾奔疾步,撫其背道:「陛下勿慌……」而後把他和陳留王抱上馬。

皇帝返回途中,不斷有公卿趕來迎接,或數人,或數十人,隨後便是數千人,是的,數千人,董卓來了。其軍羌胡素多,披頭散髮,容貌猙獰,公卿嚇得面無人色,皇帝劉辯更是痛哭流涕,呼喊母后。

公卿無人敢言,惟崔烈獨馬上前,喝道:「陛下在此,不得驚駕,退避!」

董卓破口大罵道:「我晝夜三百里入顯陽苑,聞陛下在城北,星夜趕來,卻讓我退避?滾開!」

「汝敢口出惡言?」崔烈勃然大怒。

董卓昂著頭不屑道:「你等身為國朝大臣,不能匡正漢室,致使國家震蕩,罵你怎麼了?信不信我砍了你的腦袋?」言畢,徑直來到皇帝面前,斥道:「陛下縱容常侍、黃門擾亂天下,導致今日之局面,為禍不小邪?」

劉辯涕泣不敢言。

又趨陳留王,道:「我董卓是也。我來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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