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俊堂而皇之入境北地,郡中文武爭相隨侍左右,郡府為之一空,太守金旋勃然大怒,上書參他一本,不想使者半路被人截殺,並在深夜將屍體仍進其所居官舍,可想而知次日金旋看到時的模樣,那是一種混雜著羞惱、憤怒以及懼怕的情緒。蓋俊能夠輕易把屍體置於眼前,就代表著獲得了郡府諸吏的默許,如果屍體換成刺客呢?金旋遂以身體有恙為由,閉門不出。
屯田區數十萬漢胡百姓聞「蓋府君」至,紛紛放下手中活計,奔走相告,夾道歡迎。
北地都尉馬騰、驍騎校尉楊阿若以下,文武皆以下屬之禮拜,惟有農都尉王邑王文都與之抗禮,平等相見,眾人不無色變,惴惴不安,唯恐蓋俊發怒。王邑雖然脾氣臭,不好交往,但他是北地郡第一名士,為官清正廉明,很得民心。
蓋俊沒有動怒,對方又不是他的舊部,何必行下屬禮。早年在京都由於傅燮的關係,倒也和王邑私底下見過幾面,不過對方性格嚴肅,不和他胃口,兩人並無深交。
蓋俊瞭望金燦燦一眼望不到頭的麥田,毫無疑問,又是一個豐年,感慨萬千道:「我當年出任北地太守時,北地一片廢墟,而這裡,更是羌人居地。仆破先零叛軍,眼見漢羌百姓嗷嗷待哺,遂在此開荒地,牧牛馬,而今算來,竟是四年有奇了……這裡的每一畝地,都有著我的汗水啊!」
王邑默然,微微垂下頭,眼中溢滿複雜情緒,作為大漢國官員,他應該痛斥對方逾越之舉,不臣之道,可是作為北地人,他由衷感謝蓋俊為北地所作的一切。他的功勞,北地人一百年、一千年也不會忘記,看看北地數十萬百姓家就知道了,幾乎家家為蓋俊立祠。所謂祠,祭也。一般是人死而立,但百姓等不及了,在蓋俊活著的時候就為他立祠,日日祈禱,世世不絕……世界上還有什麼事比這更加讓人感到高興呢?
蓋俊回頭沖著一個的俊朗少年招手道:「別成,快來見過你王世叔。」
「世叔……」傅干走上前長揖。他今年十五歲,身長七尺余,面似刀削,目若朗星,神風俊朗,氣質清新,頗有幾分乃父傅燮之風。
王邑神色一喜,扶著傅乾的肩膀,上下打量道:「你是傅兄之子別成?這麼大了,真像乃父。好啊、好啊……傅兄泉下有知,應該可以瞑目了。」
蓋俊在郡中文武的陪同下巡視屯田區,傍晚進入驍騎校尉府。他之所以冒冒失失來北地郡,不否認有鞏固自己在北地郡地位的意圖,但更多的是阿妹不久前誕下一子,他做舅舅了!
蓋俊進來的時候,妻子蔡琬正和阿母馬昭、阿妹蓋繚閑聊,二子蓋嶷、蓋謨扮鬼臉逗著嬰孩。卞薇留在離石,未隨他前來北地,因為她已懷孕三月有餘,不宜車馬顛簸。蓋俊近來還在嘀咕,卞薇可是以生好兒子著稱,自誕下長子蓋嶷,六年無動靜,太不正常了。有些事就是不禁念叨,他這邊想著,馬上就接到喜訊。
「阿兄,我好想你啊,你想我未……」蓋繚看到他,呼地一下撲上來,像只八爪魚似的纏住他。一年多沒見,妹妹模樣大變,許是生子之故,相貌、氣質變得成熟了,只是性格仍然如以前那般,也許再過幾年才會完全長大,也許……
「喂喂,你多大了?都當母親了還撒嬌……」蓋俊目光里只有阿母馬昭懷中的嬰兒,連推帶扯將蓋繚撥開,連道:「快給我抱抱、快給我抱抱……」
蓋繚氣哼哼道:「阿母,不給他。」
馬昭哭笑不得的看著與兒子爭寵的蓋繚……
小傢伙的名字是蓋勛取的,叫楊基,基者,牆始也,根本,他是希望此子能夠將楊家發揚光大,正式邁入士族行列,由此可以看出蓋勛的良苦用心。
蓋俊舉著尚不滿月的小傢伙道:「小基基,我是你舅父,叫舅父……」
小傢伙絲毫不給舅舅面子,咧嘴大哭,一入父親楊阿若懷裡,立刻轉哭為笑。
整個天下敢給他蓋俊臉色看的人屈指可數,臉上掛不住,破口大罵道:「此子長大後必是好色之徒。」這語氣,明顯是在嫉妒妹夫楊阿若絕世無雙的相貌,一室皆笑……
馬昭突然正色道:「錦奴,你父對你近來的動作很不滿。」
「我已經向阿父解釋了,可是他不信啊。」蓋俊無奈道,輕輕一刮楊基臉蛋,不想這孩子碰不得,又嚎啕大哭起來。
蓋繚不以為然道:「何進無謀,除閹人正該快刀斬亂麻,招外兵實是愚蠢之舉。董卓狼子野心天下皆知,此去京師必生波瀾。阿兄早做謀劃有何不好?」
「放肆!」馬昭斥道:「謀劃什麼?謀反嗎?」
蓋繚不服氣道:「什麼也不做,難保不被董卓欺到頭上。你看吧,日後皇甫嵩必遭磨難。」
蓋俊驚奇地看了阿妹一眼,感嘆道:「阿妹有如此眼光,不枉我昔年苦心教育。」
「呸。莫要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攬,我是自學成才。」
蓋俊怒了,自己含辛茹苦把這丫頭拉扯大,而今她竟然過河拆橋,向楊阿若抱怨道:「我說伯陽,你這媳婦得管管了,太不像話了……」
楊阿若尷尬的笑笑。蓋繚也只有在家人面前才這個樣子,在外人面前端莊得不行。
蓋繚抱著楊阿若胳膊道:「要你管。」
蓋俊搖了搖頭,扭頭問母親馬昭:「阿母打算住多久?」
「近幾天就打算返回。」馬昭皺眉道。蓋繚臨盆她便趕來,住有快一個月了。
蓋俊面色嚴肅道:「我看阿母還是再小住一段時間吧。」
「哦?」
「不出意外,京師政局旬月之間便會見分曉了……」
大漢光熹元年(公元189年)八月二十五日,何進耐心盡失,打算與何太后攤牌,對於進宮他並不擔心,雖然宦官去而復歸,但宮中禁軍盡握掌中,無須擔心重演賽碩舊事。
何太后住在長樂宮,這個長樂宮即漢靈帝及生母董太后先前居住的永樂宮。因漢靈帝是藩王入繼大統,別於歷朝太后,乃稱永樂宮,現今何太后乃是正位,遂改之。
何進令兩百虎賁將士立於嘉德殿正門九龍門,進入長樂宮。
虎賁中郎將袁術眯起眼睛看著何進沒入殿中的背影,嘴角露出一絲諷刺的笑意,指著遠方道:「咦?那邊好像有情況,走,過去瞧瞧。」呼啦一下,二百虎賁轉眼就走遠了。
九龍門內幾名小黃門探頭向外張望,快速地合閉大門。
「太后,你身在禁中有所不知,現在外面的形勢已經惡劣到了極點,我快要壓制不住了。」
何太后神情淡淡道:「從古至今,都是由中官統領禁中,這是漢家制度,以世宗武帝、世祖光武英明神武,亦未敢動作,大將軍豈敢?……」
何進惱惱羞成怒道:「諸閹必死,你保不住。」
「祖宗規矩都敢破壞,太后垂簾聽政也為漢家傳統,下一步是不是讓我歸政?」
「你……」
「大將軍若無他事,就退下吧。」
「一旦外兵進京,後果不堪設想,太后還是多多考慮一下吧。」何進甩袖而走,與此同時偷偷藏在側室偷聽的小黃門悄悄退走。張讓等數十人提劍從旁殿竄入嘉德殿,四下埋伏好,使小黃門去把走到殿門的何進召回來。
「婦人,沒見識。」何進心裡罵道。
「大將軍,太后請您回去重新商議。」
「難道太后回心轉意了?」何進聽罷不疑有他,然而進入大殿深處,數十手持利劍的宦官圍上來,面色猙獰的瞪著他。
何進暗叫不好,面色鐵青道:「你們想幹什麼?」
張讓惡狠狠道:「幹什麼?你說幹什麼?天下紛亂,全是我們造成的嗎?當年太后毒殺陳留王母王美人,先帝欲廢之,是我們不惜冒著失寵的危險苦苦哀求,各進千萬錢,本想託付你門下,沒想到你是一隻白眼狼……」
郭勝手揮長劍,怒火衝天道:「張常侍,還和他廢什麼話,殺了他!」
「殺我?」何進哼道:「我喊一聲,便要你們人頭落地!」
「喊吶……」郭勝氣急反笑,舞劍吼道:「你喊吶!」
何進冷冷一笑,提起吼道:「公路,公路……」何進連喊數嗓子,卻不見宦官上前阻止,且人人面帶譏色,心裡「咯噔」一下,失態叫道:「公路……袁中郎、袁中郎救我……」最後聲音越來越小,他此時若還不明白,那就是白痴了。
「再喊吶!!!」尚方監渠穆舉劍剁在何進臉上,血花濺迸,灑了渠穆一身。
「別……」何進捂臉哀嚎道。諸宦官不聽,一擁而上,心裡恨極何進,將其亂劍分屍。
「袁家小兒,忘恩負義!」臨死前,何進心裡大罵。掌握天下權柄的大將軍就這樣窩囊的死於一群閹人之手,重演二十一年前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