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出皇宮,見到部曲吳匡、張璋帶著上百士卒恭候於道旁,何進稍稍鬆口氣,太嚇人了,他何進,今日險些血濺嘉德殿,每每想起,渾身便不由自主的顫抖。
「陛下,你太狠了!」
「將軍……」看著何進神情惶恐,吳匡、張璋皆是怔在原地。
何進強自使自己鎮定下來,開口道:「無事,走吧。」
「將軍慢走、將軍慢走……」何進本要登車,忽聞背後有人呼喚,他以為是袁術麾下虎賁,回頭一看,卻是一個素未蒙面的衛士。
那人疾步過來,見何進一臉警惕,如驚弓之鳥一般招護衛庇護,心知何進產生誤會,急忙解釋道:「將軍勿驚,我乃上軍校尉部潘司馬麾下,特有要事稟報。」
聽到是潘隱的人,何進神情一緩,臉上擠出一絲笑,道:「原是潘兄之人,足下有何事只管道來,仆洗耳恭聽。」由於何進出身不好,雖身居高位,卻不像門閥士子那般,見到兵將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甚是傲慢。何進憑著這一手摺節下交的作態,很得士卒歡心。
果然,這衛士一見大將軍如此謙恭,大為感動,環顧左右道:「敢請近言。」
何進微微鎖住雙眉,猶豫了一下,揮手散去周圍部曲,把衛士喚道跟前:「請說。」
衛士小心翼翼道:「陛下駕崩了。」
衛士聲音很小,小到何進只聽清「駕崩」二字,但這兩個字已經說明了全部問題。何進猛然一愣,踱來踱去,問道:「除了蹇碩,還有誰要殺我?」
衛士低聲道:「此事乃蹇碩一手策劃,並無旁人參與。」
「這麼說來張讓、郭勝等人並不知情……」何進向衛士一拱手,誠懇地道:「今日救命之恩,日後必有厚報。仆身有不便,告辭。」
何進坐在馬車之中,沉思靜想,途中驚醒,揚聲道:「別回大將軍府,直接出城,去營地。」這個營地指的是大將軍五部外加數個別部司馬,總計近七千人,皆是他親信從家鄉南陽及關東諸郡招攬的精壯,戰力且不提,忠誠方面絕對沒有任何問題。
到達城外營地,何進呆了片刻,覺得這裡消息不通,將數千兵從雒陽東郊馬市橫穿而過,市中商賈、遊客滿眼震驚的看著大軍入中東門,面面相覷,搞不清楚這是唱哪出,難道雒陽城內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不片刻就有傳大將軍帶兵入宮清君側的消息。但是隨著大軍駐紮步廣里內的百郡邸,此謠言不攻自破。所謂百郡邸,顧名思義,天下百餘郡在京師的駐地,有逐級上計,奏報中央之責,類似於現代的駐京辦。
沒有皇帝詔令,帶兵入城形同謀反,不過後將軍袁隗掌京師兵衛,而城門校尉則是袁紹黨羽伍瓊,兩人聽到何進所言,立即放行,可司隸校尉、同鄉張溫卻不欲其通過,何進一句皇上駕崩脫口而出,張溫立時沉默。
與此同時,伍瓊火速趕往步廣里緊鄰的永和里袁氏宅地。到達時,袁紹正和十餘好友置辦酒會,許是興起,竟和許攸投壺為樂,許攸已經投完十箭,命中五,而袁紹準備投第六支矢,前面五矢運氣奇差,只命中一,敗陣似無可避免。
「德瑜,你不是在城門當值嗎,怎麼擅離職守,跑到我家來?小心御史參你一本。」袁紹揚臂輕輕一甩,箭矢划出一道優美的弧線鑽入壺中,其舉止優雅,配以絕世姿貌,有種語言無法形容的翩翩君子之風,博得滿堂喝彩聲。
許攸看到大家爭相歡呼,不滿道:「本初六中二,剩餘四箭全部投入壺中才能勝我。除非蓋子英附身,不然本初翻盤無望矣。」蓋子英投壺之臭和他射箭之准一樣出名,許攸最後這句話明顯是在調侃蓋俊,諸友哈哈大笑,前合後仰,幾掀酒案。
「諸君,皇帝駕崩了!」
伍瓊話語一出,眾人彷彿被點穴一般定格,維持著各种放浪姿態,面上呆然,連何顒、許攸都是一臉掩飾不住的驚訝,惟有袁紹一派從容,舉手投箭,「唰」的一聲,箭矢準確落入壺肚。
「七中三……」袁紹颯然一笑,抬手擲矢。
「唰!」
「八中四……」
許攸大汗淋漓,扯著僵硬的臉部肌肉訕笑道:「本初,你莫非想逆天不成?我不信你有這麼好的運氣。」許攸說罷,箭矢擊中壺底的聲音再次傳出。
「九中五,平手了……」袁紹扭頭看向許攸,似笑非笑道。
咕嚕聲四起,諸友連連吞咽唾液,驟聞皇帝駕崩,袁紹猶然鎮定,三投三中,真非常之人啊!
「子遠,還玩嗎?」袁紹掂量著手中最後一箭。
「罷了,我認輸……」許攸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
「乒……」
袁紹隨手擲出,看著撞到壺壁跌落地上的箭矢,搖搖頭道:「居然沒中,憾哉。」
「你……」許攸勃然怒道:「你是故意的。」
「我真的有用心投擲……」袁紹拍拍許攸的肩膀,走到伍瓊面前,問道:「德瑜,你是從哪得知的消息?」
伍瓊回過神道:「是大將軍。大將軍已經帶領數千部曲進駐百郡邸。」
「大將軍,那必然是無假了。丈人、吾妻……再等等、再等等,我就要給你們報仇了!閹人,全部得死!全部!……」袁紹以手蓋臉,先是無聲的笑,而後是輕聲的笑,最後朗聲長笑,其聲高亢雄渾,裂雲穿石,繞樑不絕。
「本初……」何顒擔憂的看向大笑不止的袁紹。作為至交好友,再也沒有誰比他更加了解袁紹有過怎樣凄苦的經歷,守孝六年,絕仕十八載,岳父李膺被拷打致死,妻子李氏憂死……
一切的一切,都是閹人造成的。而今閹人最大的保護傘皇帝劉宏駕崩……
袁紹止住笑聲,對何顒淡然說道:「大兄,無須為我憂慮。走吧,去百郡邸,再不去的話,咱們的大將軍怕是要等急了……」
袁紹所言不假,何進確實等得心焦,雖然他沒有等多少時間。所謂度日如年,應該就是專門指何進此刻的心情。
袁紹、何顒、許攸、伍瓊等人趕到百郡邸時,小黃門剛巧前來通稟皇帝駕崩的消息,何進一把拉住袁紹的肩膀,迫不及待地問道:「陛下駕崩,本初以為我當進宮否?」
袁紹不慌不忙道:「防止蹇碩狗急跳牆,將軍最好還是呆在這裡,直到王子登基。」
何進頗以為然,說道:「本初,宮內的事就交給你了。」
「諾。」袁紹淡淡一笑。
皇帝劉宏駕崩的消息以旋風般的速度橫掃雒陽城各個角落,隨之擴散向城外。
公卿入宮,心情複雜難明,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他們希望皇帝早早歸天,因為他實在是太荒唐、太昏庸了,不讓古之昏君。公卿毫不客氣,給劉宏謚號為「靈」,這個「靈」字是放任本性、不見賢思齊、沒有政績的代稱,是個惡謚。與號稱漢國歷代君王生前公開挨罵最多,被罵得也最狠的先帝漢桓帝的「桓」相比天差地別,桓者,闢土服遠曰桓、克敬動民曰桓、闢土兼國曰桓。
漢靈帝生前詢問侍中楊奇,我比之先帝何如?楊奇乃是弘農楊閥出身,楊閥門人秉承楊震之風,歷來以忠直敢言著稱,楊奇回曰陛下之於恆帝,亦猶虞舜比德唐堯。意思就是說你還不如先帝呢。漢靈帝很不高興,說你脖子真硬,死後一定會引來大鳥。傳說楊震安葬前,有大鳥俯仰哀鳴,淚下沾地。
事實也正是如此,漢靈帝比不上漢桓帝,漢桓帝一生重用寒門、名不見經傳的小族,壓制袁楊等門閥,袁楊等著姓終其一生也沒有登上三公之位,又平息西疆羌人叛亂,功勞誰也抹殺不了,即使引發第一次黨錮之禍,公卿也不敢昧著良心給他上惡謚。
三日後,皇長子劉辯繼位,因其年十四,無法主政,尊其母何皇后為太后,垂簾聽政。赦天下,改元光熹,是為光熹元年。封皇弟劉協為勃海王。
又四日後,以後將軍袁隗為太傅,與大將軍何進參錄尚書事。太傅者,上公也,位在三公太尉、司徒、司空之上,不常設,只有新皇登基時才選派老臣出任。眾所周知的是大漢國權利掌握在尚書台手中,三公九卿、乃至上公太傅僅僅是虛位,用來當災之用,若想獲得實權,必須參錄尚書事。
汝南袁閥四代人中有五人位居三公之列,縱橫朝堂百餘年,門生故吏遍天下,而今袁隗為上公,又參錄尚書事,權柄之大,堪比漢初宰相,達到了汝南袁閥從未到達過的巔峰。
大將軍何進既秉朝政,憤恨蹇碩謀害自己,便想殺了他。何進親信,同鄉張津是袁紹的人,袁紹使他規勸之曰:「黃門、常侍權重日久,又與長樂太后傳通姦利,將軍宜清選賢良,整齊天下,為國家除患。」長樂太后即靈帝母董太后。何進同意張津的意見,以誅閹人為名徵海內二十餘人,這其中既有黨人何顒,又有荀彧、荀攸、鍾繇這種受到長輩牽連的人,還有鄭泰這等地方豪傑以及東州名士陳琳……
自從皇子劉辯登基後,蹇碩便聚兵自守,不敢出南宮一步,然深在禁中,卻有耳目在外,何進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