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卑大軍就像一群被狼群驚到的小鹿,不管不顧,悶頭狂奔,漢軍緊追不捨,目光冷然,弓弩疾如雨下,射殺一條條充滿罪惡的生命。
置鞬落羅、那加心知這麼逃下去,能夠安全回去的人也許連一半都不到,稍稍組織起三四千騎,剛剛返身欲戰,漢軍拍馬殺到,猛攻下,摧枯拉朽,鮮卑再次崩潰。置鞬落羅、那加苦苦一笑,趕緊逃命。
冬季蕭瑟的大地躺滿破爛殘缺的鮮卑屍體,變成了一條名副其實的黃泉之路。
連奔十里,置鞬落羅、那加終於看到了鮮卑大軍,得救了!兩人險些激動落淚。
楊阿若左手舉刀,同時減速,漢軍見此紛紛勒緊韁繩。
楊阿若輕輕嘆了一口氣,龐德問道:「為何嘆氣?」
楊阿若刀指陣勢不嚴,毫無準備的鮮卑大軍,說道:「若有萬騎,便可乘勝一戰破之,可惜了這大好機會。」
龐德搖頭道:「若擁萬騎,便不會出現如今的情況了。」
楊阿若自失一笑,說的也是,萬騎而來,日律推演、宴荔游肯定不會出戰,反會第一時間合閉寨門,通知後方,那時候漢軍莫說勝,許就是被數萬鮮卑大軍包圍,乃至圍殲,哪像現在,數戰下來,擊潰的鮮卑人足有兩萬。
車兒問道:「現在怎麼辦?」
「看看再說……」
「你說什麼?」和連眼如銅鈴,鬚髮皆張,高聲咆哮,就像一頭憤怒的獅子。
置鞬落羅道:「如你耳中聽到的,我說的全是實情。」
和連叫罵道:「兩萬前鋒被數千漢軍打敗,日律推演、宴荔游死了?我是不是在做夢。大鮮卑的勇武呢?大鮮卑的精神呢?我父王檀石槐會在天上氣得睜開眼。廢物!一群廢物,丟盡了大鮮卑的臉!」
置鞬落羅一臉不悅之色,那加目光陰鷙,被一個鮮卑名義上的大王當眾呵斥,讓他們這些西部鮮卑大人的臉往哪放?其他鮮卑大人沒有嘲笑兩人,也沒空理會和連的咆哮,他們對未來充滿了擔憂,毫無疑問,漢軍比預想中要強得多。他們雖然沒有深入北地,卻也搶了不少東西,是不是就此返回?
「果然,落雕長史不是好惹的。」屠各族首領們暗暗勾通,打定主意一旦鮮卑不支,他們就跑,需要的話,便給鮮卑一刀,向漢人買好,做這種事他們駕輕就熟。
和連胸膛拉風箱似的氣喘,察覺到周圍異樣的氣氛,深深呼吸,平息怒氣,指著落居道:「你去帶領五千親衛軍,把漢軍給我全部殺光。」
落居四十餘歲,身長八尺,虎背熊腰,臉如黑炭,目光有若雄鷹般銳利,他是檀石槐兩萬王庭親衛軍的首領,驍勇無敵,聞名草原,就因為他的存在,鮮卑才會默認和連大王的身份。和連派他出陣,正是要藉助他的勇武壓下不詳的氣氛。
落居馬上躬身,口稱遵命,鷹眼掃視,諸鮮卑大人神色皆是有些不自然。落居嘴角抽了抽,策馬行出,拔刀出鞘,奮聲喝道:「讓漢軍看看真正的鮮卑勇士。」
「大鮮卑、大鮮卑……」五千王庭親衛軍揚聲呼喝。所謂王庭親衛軍,顧名思義,檀石槐經過數十年精心挑選的精銳之師,這個挑選,並非看誰身板好,那是一仗一仗打出來的,東面的夫余,西面的烏孫,北面的丁零,南面的漢國,都沒少吃它的苦頭。
鮮卑五千騎脫陣而出,清一色鐵札甲,暖陽照射下,精光耀眼,氣勢雄渾。
車兒皺眉道:「這是鮮卑的精銳。咱們已經連戰數場,筋疲力盡,討不到好的,撤吧。」
龐德搖了搖頭道:「不戰而退,鮮卑必會士氣復振,一瀉而下,那些未逃遠的百姓……」
楊阿若低頭看了看草草包紮的右臂,又回頭望去,兩千餘漢軍臉上滿是動搖。他們不是戰爭機器,而是有著豐富情感的人,此時此景,他們既想為同胞報仇,又覺得勢不可為,心裡矛盾叢叢。
楊阿若緩緩開口道:「來時大家都看到了,泥水河上的慘狀,我們一旦退了,數以萬計逃亡中的百姓就會落在鮮卑人的刀下。哪怕僅僅拖延一刻鐘,也會變相拯救無數百姓……」
漢軍面面相覷,他們何嘗不知這點,可是……
「你們可能很多人都知道,我楊豐早年遊俠,每天爭衡於街頭巷尾,渾渾噩噩過著刀頭添血的日子,從不想為何打架,只覺得痛快就夠了。後來我加入漢軍,追隨蓋射虎東征西討,我認為打仗和打架沒什麼區別,只不過是人更多而已。這期間我學會了認字,學會了讀書,記得戰國屈原詩中有這麼一句話,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是說為了心中所想,死九次都不後悔。現在,我願意為了更多百姓保全性命而奮身一戰。敢戰者隨我上——」話語即落,楊阿若飛馬衝出。
「漢軍——威武——」龐德邊吼邊追了上去。
「漢軍——威武——」兩千餘漢軍發起亡命的衝鋒,無一退縮者。他們中很多人不懂得那麼多大道理,特別是羌人,但既然主官都不怕死,他們又豈甘落後?
落居眼中迸出一絲異色,漢軍連連大戰還有這等心氣,難怪區區數千人便能打敗兩萬鮮卑戰士。「就給你們勇士最體面的死法吧。」
漢軍衝進百步,頭頂忽然湧來一片黑雲,疾速砸下,鋒利的箭簇貫穿鐵盔、貫穿鐵甲、貫穿旁排,鑽入骨肉,一擊之下,兩千餘漢軍倒下將近兩成人。楊阿若倒吸一口涼氣,雖然早知對方厲害,還是有些估計不足。
落居滿意地點點頭,不過鮮卑人第二輪箭雨取得的成績就要差得多,一是漢軍有了準備,二是漢軍反擊同樣犀利。
雙方相距二十步,鮮卑大軍一分為三,左右各分出千騎,縱馬馳射於旁,中路三千騎則和漢軍硬碰硬的撞擊。
箭矢如蝗,刀矟如雨,馬蹄聲、喊殺聲交相輝映,直上雲間。
「殺……」楊阿若左手揮刀斬上鮮卑短矛,盡數摧折,轉腕一划,切到一人脖頸,燥熱的鮮血彷彿火山爆發一般沖飛頭顱。刀勢不止,砍中另一人胸口,黑刀鋒利,鐵札甲就像牛皮紙般斷開,深入肌膚,把那鮮卑人開膛破腹。
連殺兩人,楊阿若雙眸殺氣更盛,迎著鮮卑千長,掄刀直上。王庭親衛軍只有兩萬人,千長已是屬於高級將領,能爬到這個位置的人,無不是屍山血海爬出來的,手裡起碼有著數百條性命。
鮮卑千長毫不相讓,提劍兇狠地回擊,「咣當」一聲大響,火星四濺,兩人正要錯馬而過,楊阿若一記橫掃,鮮卑千長舉劍一擋,眼中立即爆出一片驚駭,因為他看到自己的鋼劍折斷,黑刀裹挾著怒風撲面而來,下意識低頭,黑刀斬中太陽穴,半禿的頭蓋一躍飛出,鮮卑千長被馬帶出數步,折身落地。
扈從們獰臉嚎叫,鮮卑千長死了,在他們面前被殺死,再沒有任何事比這更讓他們覺得恥辱,瘋狂的圍攻罪魁禍首。
楊阿若冷笑一聲,全無防守,刀勢大開大合,一時間儘是兵器破裂的聲音,不見血絕不收回,將十餘名扈從殺個精光,代價是身中不計其數的攻擊,又添三道傷口。楊阿若毫不在乎,自出擊以來,他都不知受了多少傷,若是每處傷勢都憂心一下,他還不得煩死。目光炯炯看向前方一面黑旗,上面繪製著一隻似馬非馬的動物,那是鮮卑人崇拜的神獸,形似馬,聲類牛。
刀光一閃,一騎人馬斷成兩截,楊阿若衝進血雨,趁著數名鮮卑人遮臉的工夫連連揮刀,再殺數人,直驅旗下。
己方進展都在落居意料之中,正面衝擊及兩旁騎射夾攻下,漢軍僅剩下千人,不過漢人的突擊能力就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他終於知道置鞬落羅、那加為何一萬兵仍舊擋不住對方,對方有猛將為鋒,快速直衝旗下,那些久居上位,遠離搏殺的大人物不懼才怪。
「很久沒有親自參與戰鬥了!」落居舔了舔嘴唇,輕聲說道:「漢人英雄,你若以為我是你先前遇到的那些人,那就大錯特錯了。我會親自斬下你的頭顱,把你的頭蓋骨製成酒杯!以示我對你最大的尊敬。」落居抬起一柄全鐵打造的大矛,冷冷盯著飛速衝來的楊阿若,大嘴一咧,大矛搠出,快若電閃。
楊阿若左手握刀一擋,對方力量之強遠邁推測,身體向後仰去,黑刀險些崩飛。望著鐵矛再次刺來,避無可避,暗恨若非右臂受傷,怎會如此不濟。
「殺……」車兒大矟橫空搠來,逼近面門,落居不得不回矛盪開威脅,再欲攻擊楊阿若時,兩人已錯過,惱羞成怒下攻向車兒。
近身交戰,車兒丈八大矟多有不便,連擋兩擊,右胸挨了一矛。落居正要取其性命,龐德又至,雙手持刀猛烈斫開落居鎧甲,入肉數寸,用力下劃,傷口更深。
落居大嚎一聲,端矛回刺龐德,車兒擺矟掃中落居後背,落居口噴一口鮮血,連斬兩名企圖撿便宜的漢軍。落居扈從從後趕至,雙方混戰中拉開距離。
兩軍透陣而過,漢軍只剩下不滿六百,鮮卑王庭親衛軍死傷千餘,主將受創,誰也沒有佔到便宜。楊阿若連咳兩口血,帶著數百騎從右方突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