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從事鄧嚴殺刺史耿鄙、治中程球,而後提著二人之頭直入中軍漢陽兵營,曉說利害,諸將暗恨耿、程久矣,特別是後者,連士卒口糧也敢暗自剋扣,他的死堪稱大快人心,且敵軍又至,勢不可擋,便識趣的降了。幾名深受太守傅燮大恩的司馬、軍侯言辭激烈,誓死不降,欲要斬殺鄧嚴,反被鄧嚴之兵殺於帳內。
漢軍寨門把守在漢陽郡兵手中,鄧嚴急使人暗開寨門,而後告誡諸人不要亂跑,以免遭到誤殺,諸人心思各異,應諾而去。
黃忠冷汗淋漓,幾息間按下心中慌亂,胡封、陳彪匆匆而來,三人略作合計,有條不紊的指揮著士卒備戰。北地郡派出的五千士卒並不像他郡那樣是匆匆組建而成,未經訓練,他們皆是蓋俊從京中帶出的精銳之師,隨蓋俊歷經無數次血戰,蓋俊升任北地太守後就由黃忠接掌。此刻士卒們見主將不慌不忙,都是稍稍安心。
形勢很糟,惟一慶幸的是,黃忠聽從蓋俊意見,平日極是小心,五千士卒分為兩班,每晚必有半數是合甲而眠。穿著鎧甲怎麼能睡得舒服,這條命令曾備受爭議,士卒們平日沒少牢騷,這時效果就顯露出來了,都對黃忠滿心感激不提。
「轟隆隆……」
「殺……」
喊殺聲沸反盈天,馬蹄聲震耳欲聾,數萬金城叛軍騎兵彷彿無窮無盡的黑色大潮,洶湧奔騰而來。漢軍寨門本是抵擋對方的第一陣線,此刻卻洞門大開,叛軍毫不費力的沖入,這裡原是漢人村莊,被漢軍徵用作為營地,由於漢軍僅住一夜,百姓都留在裡面,他們哪見過這等陣勢,亂跑下被殺者不計其數。
漢軍中軍坐落於村中央,由漢陽、隴西、安定三郡郡兵呈品字形護佑在中間,漢陽兵已降,只有隴西、安定兵奮起反抗,可惜準備不足,被叛軍一路衝鋒,殺傷甚慘。
中路進展很快,大勢已定,韓遂使馬玩、閻和、張橫等人率一五千萬騎進攻武都、北地、武威三郡組成的漢軍左營,使楊秋,成宜,梁興等率兩萬騎共攻擊右營漢陽羌胡。
突襲,尤其是夜間突襲,講求的就是一個快字,馬玩、閻和、張橫認為一處一處攻打太慢了,不能給後面漢軍集結的時間,三人兵分三路,各自攻打一營。
馬玩最先接戰,武都郡五千人中有兩千是氐人,氐人個人驍勇善戰,組織應變能力卻很差,被楊秋帶隊一頓猛打猛殺,毫無抵抗之力,漢軍亦被嚇破了膽,稍稍抵抗一下便跪地請降。
閻和殺進北地郡大營,看著前方千餘漢兵勉強合聚到一起,陣勢不整,惶惶不安,不屑一笑,暗道蓋子英麾下也不過如此,一個衝鋒就可以將這些人解決。去年末那場慘敗是涼州軍心裡永遠的痛,一顆流星,使豎子成就威名。
「殺……」閻和臉現猙獰,高高舉著馬矟,大聲暴喝。所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五千叛軍騎兵看到北地郡兵,無不咬牙切齒,馬速催到極致,誓要將對方踏成肉泥。
一百五十步、一百步,雙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殺……」黃忠舌綻春雷,一馬當先衝出。
「殺……」胡封、陳彪倒提鐵矟,縱聲大吼。
「殺……」兩千漢軍騎兵呼天嘯地的尾隨主將,斜刺里殺出,一頭撞上叛軍,一瞬間,激烈的碰撞迸發出巨大的聲響,叛軍沖勢一止,兩支騎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殺成一團。漢軍步卒一改慌亂、散漫,邁著大步飛速殺上來,配合騎兵袍澤圍殺叛軍。同時不停有人穿好甲具,從兩旁的大帳跑出,或單獨而上,或什隊齊沖。
「殺……」黃忠死死盯著叛軍主將閻和,大鐵戟一個盤旋而下,三名擋在前方的叛騎人馬俱斷,爆出一蓬血雨,一擊之威竟至如斯,叛軍騎兵紛紛色變。
「殺……」黃忠毫不停歇,大鐵戟接連揮出,數排騎士彷彿紙糊的一般,被掃蕩一空,摧枯拉朽般殺入人潮,凡是靠近者皆被擊落馬下,何謂萬夫不當之勇?這就是!
「給我殺了他!給我殺了他!……」閻和見黃忠殺人如草芥,如入無人之境,快速靠向自己,顯然是把自己當成了目標,歇斯底里的狂吼。叛軍雖被截擊,奈何後面己方騎兵源源不斷湧來,推著他往前。這不是自己送上門嗎。
轉瞬間,又數排騎士被黃忠擊破,馬蹄踏著血浪而來……
閻和扯了扯嘴角,右手緊緊握住馬矟,手心全是汗水,親衛一擁而上。
黃忠手起戟落,人頭亂舞,骨折肉裂,對手刀矛在他的鎧甲上留下了無數的痕迹,血液從破裂處湧出,黃忠面不改色,駕坐騎騰空一躍,跳進三步,揚戟,照著閻和兜頭就斬,勢如奔雷,不可阻擋。
閻和嚎叫一聲,擺矟橫掃,「鐺!」的一聲,閻和面色一紫,一股巨力順著兵刃爬上右臂,力量之猛,竟似要將臂膀扯斷,胯下戰馬哀鳴一聲,跪倒地上。
閻和折下馬來,摔得暈頭轉向,兜鏊都率飛了,不等起身,一陣大風自上而落,接著頭皮一麻,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黃忠斬殺敵軍主將閻和,說來話長,其實僅僅是幾個呼吸間,又馬不停蹄向前飛沖,砍斷閻和旗幟,戟出如風,叛軍騎兵沾上就倒,碰上就亡。
「校尉威武……漢軍威武……」漢軍將士歡呼雀躍,追隨黃忠腳步,向前、向前……
叛軍本來是偷襲,卻被漢軍反襲,現今主將又死,皆無戰心,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嚎,狼奔豕突逃散。
黃忠率眾追殺到北地大營門口,而後命令漢軍掉頭而返。一座村莊不說四通八達,也得有好幾個出口,黃忠特意在此處紮營,就是因為後面不遠有一條出路,易於逃生。
馬玩、張橫相繼解決對手,卻得知北地漢軍早有準備,閻和中伏陣亡的消息,兩人面面相覷,一臉震驚,閻和仗著資格老,明言要把北地大營留給他,兩人爭不過他,便由著他了,不想……都是暗暗慶幸,換了自己,未必能比他強多少。
大將陣亡,非是小事,馬上使人去通報韓遂,馬玩、張橫合兵萬餘,趕往北地大營。到來時早就人去營空,兩人探明出口,為追不追擊產生分歧,馬玩想追,張橫則不想,兩人職位相當,兵力相當,但馬玩資格較老,且閻和之兵回過神來,欲為主帥報仇,萬餘騎乃馳出大營追擊。
黃忠率眾奔出數里,情知敵軍多半會追來,令步卒先行,近兩千騎藏於土路兩旁的幽山,蓄勢待敵。
四周靜寂極了,濃墨一樣的天懸著一輪彎月,一絲星光都不曾出現,兩旁幽山彷彿一隻巨獸的大口,默默等待著獵物的上門。
忽然,大地微微抖動,遠方閃現星星點點的火光,不片刻,火光以飛快的速度靠近,強烈的轟鳴聲持續不斷,震得連山都搖晃起來。
「來了……呵,最少萬騎,不好打啊!」黃忠眼睛一眨也不眨,抿著乾裂的嘴唇。
數以千計的騎兵從前經過,雖然晚間看不到,但漢軍嘴唇盡皆嗆了一口灰。
黃忠默默計算著,待敵軍過去約三分之一,深深吸一口氣,躍上戰馬俯衝而下,大聲疾呼喊殺,近兩千漢軍隨即響應,順坡一瀉而下。
叛軍萬萬沒有想到漢軍逃亡下還敢伏擊,他們手中多握著火把,黑夜下再沒有什麼比他們更加耀眼的了,漢軍從黑幕中馳出,刀劈矟刺,鮮血迸濺,叛軍紛紛慘呼著墜落地上。
聽到身後突然響起的喊殺聲,馬玩的臉都綠了,道路寬度有限,想轉身廝殺都不行,只能停在原地乾瞪眼。
迅猛的將叛軍攔腰截斷,黃忠轉而猛攻張橫率領的後軍,張橫本就沒有戰心,如今黑燈瞎火的,可別陰溝翻船了,正尋思要不要暫避,猛見一員漢將怒目殺來,所過之處,己方騎士就像被割的韭菜一樣翻身落馬。
「殺……」黃忠發出一聲驚雷般的怒吼,大戟帶著厲嘯疾速搠至。
「鐺!」
張橫以刀硬抗,胸腔劇烈激蕩下,喉嚨一甜,噴出一口血,拽韁掉頭鑽入人群。這廝就是斬了閻和的人吧?太猛了,非人力所能擋也!
張橫一退,部眾便跟著跑,方才那些誓言坦坦要為主將報仇的閻和兵跑得更快,說說而已,還真當真了?
擊潰張橫、閻和部,黃忠便要返身攻馬玩部,哪想遠方又閃現一片火光,黃忠暗道一聲苦也,硬著頭皮狂攻馬玩部。馬玩素有戰心,知己方援軍到來,更無顧忌,針尖對麥芒的和漢軍硬碰硬,打得血肉橫飛,死屍滿地。
黃忠為了給漢軍打出一條活路來,當真是不要命了,一路奮勇爭前,酣呼鏖戰,成為漢軍一盞閃耀的明燈,然而他終究是人而非神,前便受傷,只簡單包紮,而今又添無數新傷,力氣不濟,一時間岌岌可危。
「這裡就是我黃忠的葬身之處嗎?」黃忠頭昏沉沉的,大鐵戟變得奇重,每一次抬起,都要用盡全力,似乎抬的不是戟,而是一座山,自打束髮後,他還從未如此無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