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下大亂 第184章 驚變

蓋俊領著諸將、官吏站在田邊,舉目望去,黃燦燦的粟、麥一眼望不到邊,心裡迅速被幸福填滿。大半年來,為了等待這一天,可謂受盡種種磨難,夏時先是連接一個月的大旱,蓋俊當時眼睛都紅了,每日哪裡也不去,家也不回,就呆在田地里,率領百姓士卒抗擊天災,好不容易制住旱情,蝗蟲又至,鋪天蓋地,百姓依照蓋俊的滅蝗策撲滅蝗災,緊接著又遇上連綿不斷的大暴雨,馬不停蹄開始排水……

「太難了!」蓋俊不止一次發出這樣的感慨,這句話幾乎快成為他生活中的口頭禪。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他都是一個衣食無憂的人,從未想過種點糧食會是這麼的難。

「歷經風雨,終見彩虹。得來不易,才會珍惜。」蓋俊心裡默默的道。

蓋俊身邊一位肥碩中年男子笑著說道:「看這勢頭,每畝最少能獲一石糧啊,恭喜蓋府君了。」

春耕時蓋俊估計畝產最多0.8石,如今比預料還要多些,但他不見喜悅,臉上反而浮出一絲厭惡之色,非為事,而為人,身邊諸人皆是如此。

肥碩中年男子姓程名球,如今任涼州刺史部治中一職。治中和別駕乃刺史的左膀右臂,雖然僅是吏,卻號稱頂半個刺史,一州之內,連各地兩千石太守都相讓三分,可謂權勢滔天。

程球出身於安定豪族程氏,按說大家族出來的人品行都不會太差,但此人貪婪無厭,雁過拔毛,涼州上至官吏下至百姓皆惡之。他此來是為求糧要兵。

年中耿鄙出任涼州刺史,耿鄙出身於右扶風耿閥,是雲台二十八將耿弇的嫡系後代,上任以來頗多動作,最大的一件是今年秋收後欲對金城叛軍發動進攻,特命武威、隴西、武都、漢陽、安定、北地六郡各征五千兵士會師漢陽。

耿鄙早聞蓋俊在北地屯田,特遣治中程球前來求糧,程球擺譜慣了,張口要糧要兵外,還暗示北地官吏送其錢財,否則後果自負,連同鄉梁固也沒有放過,氣得長史梁固當眾與之翻臉,破口大罵。程球氣急敗壞,求見蓋俊,便要告他一狀。蓋俊是誰?那是天下第一護犢子的人,見都沒見程球。

程球灰溜溜離開北地郡,回到漢陽向耿鄙說了蓋俊、梁固一通壞話,耿鄙不明實情,自覺落了面子,立刻發動關係網,一個月後,馬日磾、前北地都尉耿渾相繼給蓋俊寄來書信,讓他顧全大局,不要意氣用事。蓋俊可以不鳥耿渾,老師的話卻不能不聽,捏著鼻子認了。

程球自覺勝利,再次趾高氣昂的來到北地郡,蓋俊看不過去,使妻弟卞秉召集城內惡少年、遊俠十數人,在妓社借爭風吃醋,給程球一頓狠揍,牙齒都打掉一顆,甚至亮出明晃晃的刀子,眼中凶光外露,程球並非傻子,趕緊叩頭求饒,事後躲在驛站乖乖養傷,再不敢放肆,近來才愈。

見沒人接茬,程球嘿嘿乾笑兩聲,道:「蓋北地大豐收,我們刺史部也不要多,就三十萬石(斛)吧。」

「多少?」蓋俊眼神斜瞥,面無表情。

蓋俊眼神如有實質,彷彿刀鋒,程球不自然的別開目光,說道:「二、二十萬石也行……」

蓋俊目光轉回黃燦燦的麥田,淡淡說道:「五萬,多一斛沒有。」

「這個……」程球急道:「五萬也太少了,恐耿使君怪罪,下吏擔當不起啊。」每名士卒日口糧是六升,以一月三十日計算,就是1.8斛,五萬斛糧僅夠萬人不到三個月之用。

「若是耿使君覺得不夠,讓他來找我就是。」蓋俊語調仍舊平淡。

涼州,金城郡,臨羌,湟中羌大營。

中軍大帳內的十數個羌帥們臉色難看,各自喝著悶酒。年中,他們將三萬湟中羌騎進攻漢陽郡,漢陽渭水河以北已被漢陽太守傅燮劃給數萬羌胡,用以屯田,羌胡為保自身利益不受侵害,奮起抗爭,雙方爭鬥十數日,董卓率萬騎從後偷襲,湟中羌大敗而回,損失以萬計。不久前,他們認為漢陽不好打,轉而南下寇略隴西郡,不想又被堅城擋住腳步,久久不克,撤退時遭到隴西、漢陽、武都三郡郡兵追擊,再損數千。

湟中羌縱橫涼州數百年,在二十幾年前的段熲時代更是號稱無敵,當時段熲帶著一萬兩千湟中義從羌橫掃整個涼州,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打得涼州諸羌胡看見他們就繞著走,驍勇冠於漢軍。現今居然連戰連敗,傷筋動骨,這讓羌帥們如何能夠接受。

一名羌帥喝下一杯酒,皺著眉頭說道:「北宮將軍,要我說咱們還是和邊、韓二君和好吧。去年末咱們在邊、韓二君的指揮下擊敗周慎五路大軍,斬俘數萬,打得可真叫一個解氣。然而自從咱們和邊、韓二君鬧翻,這日子……」

有人補充道:「是啊,日子比去年難過多了。」

有人感慨道:「唉!沒有漢人相助,咱們在涼州是寸步難行啊!」

北宮伯玉、李文侯面色一沉,另一人拍案而起道:「娘的!你們是不是想當漢人奴隸想瘋了?」

先前開口的羌帥冷笑道:「我只知道我今年沒有撈到一丁點好處,麾下勇士卻死傷上千,以後還會死傷更多人。」

諸羌帥大部分附和道:「是啊、是啊。這麼下去不是辦法,將軍要好好考慮考慮。」

北宮伯玉李文侯終相視一眼,後者開口說道:「邊、韓素有兼并我們之心,若投靠他們,不出兩年,我們非死即廢。所以……以後不要再提此事。」

羌帥心裡似有不甘,臉現掙扎,追問道:「真的沒有半點迴旋餘地?」

李文侯才搖頭,猛見羌帥摔杯落地,牛皮大帳瞬間被無數刀劍劃開,幾十名羌人一臉猙獰的沖入進來,專砍北宮伯玉、李文侯及其親信羌帥,大帳內一片刀光劍影,呼喝喊殺聲、利刃入骨聲、臨死慘嚎聲此起彼伏。同時外間亦響起震天的喊殺聲。

李文侯武藝一般,斬殺兩人後,左腿被砍斷,不等起來,數刀落下,一頓亂砍亂剁,身上刀傷數不勝數,僅頭便挨了六刀,腦漿灑得滿地都是。北宮伯玉怒罵連連,一柄大刀使得異常嫻熟,左劈右砍,勇不可擋,轉眼間帳內只剩下他一個抵抗者,羌人紛紛後退張弓搭箭,將他射成刺蝟。

望著帳內一片狼藉,羌帥嘆氣道:「將軍,別怨恨我們,是你們擋住我們的道了。」

涼州,金城郡,允吾。

深夜,邊章宅邸被血色淹沒,地上到處是橫七豎八的屍體,臉上無一例外帶著一絲困惑與憤怒,死不瞑目。

韓遂提著一柄滴血的劍,一步一步向深處走去,俊朗秀逸的面容在黑暗下忽閃忽現,給人一種妖冶詭異的感覺。

麴勝小跑到韓遂近前,稟道:「邊府上下五百餘口,盡數誅除,只余邊章一人。」

五百多條生命在韓遂眼中似乎不值一提,停也沒停,繼續邁著堅實的步子前進。

邊章安安穩穩跪坐在主位上,衣衫潔白如雪,一塵不染,漆黑的進賢冠下是一張平淡到極點的五官,雙目越過廳內殺氣騰騰的甲士,直視著走進來的韓遂。

邊章緩緩開口道:「我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

韓遂默然無語,拿出一塊手巾,擦拭著愛劍上的血跡。良久,道:「退下。」

眾甲士面面相視,直到韓遂再次喝退,才如退潮一般撤離大堂。

「把門合上。」韓遂又道。

邊章失笑道:「你就不怕我暗藏弩箭,把你擊殺當場?要知道,只需手指輕輕一扣,你為之努力前半生的一切就將隨之而去。」

韓遂面色複雜的搖搖頭:「幾十年的交情,我太了解你了。」

「幾十年的交情?人,都是會變的……」邊章嘴角泛起一道諷刺的笑意:「就如你。」

「我沒變。」韓遂再次搖頭。

「不。你變了。你已經不是我認識的那個韓文約,我認識的韓文約,性情剛直,嫉惡如仇,以誅殺閹人為志,以拯救天下為志……」邊章情緒越來越激動,語速也跟著加快:「現在呢?你看看你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殘害同志,排除異己,你想幹什麼?你是不是想當隗囂第二?當西涼王?」

韓遂雙眸平靜無波,淡淡說道:「我的志向從始至終都沒有改變,我如今做得一切,都是為了心中那個目標。」

邊章嗤笑道:「你認為我會信嗎?」

韓遂還劍入鞘,走到左方一個蒲席前坐下,低聲道:「伯允,你是我這一生最好的朋友、最好的知己,我不想殺死你。但是,你必須得死,我也是猶豫了大半年才下定決心。事實證明,各自為政的涼州軍就是一盤散沙,不堪一擊,只有擰成一股繩的涼州軍才能達成我的心愿。只有一條路可走,我別無選擇……」

「殺光涼州軍頭領,你一個人當頭?」

韓遂默認,而後說道:「當我有一天攻克京都,振奮國朝,我會去你的墳前祭拜你。」

邊章搖頭道:「你做不到。」

「我能!因為我是韓遂韓文約!」韓遂說罷,起身向外走,推開門的同時,無數甲士沖入大堂,弩聲不絕於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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