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楊阿若摘下鬼面,俊美絕逸的臉上透著一絲蒼白,嘴角溢出血線,伸手隨意擦去,一身精緻的魚鱗甲此刻破爛不堪,上面布滿刀痕矛點,鮮血從甲內湧出,順甲滴落,浸濕馬背。
千騎仍舊安坐於馬上的人不滿四百,右扶風羌胡曾因欺軟怕硬,不堪一擊,受盡涼州叛軍及漢軍的嗤笑,然而時至今日,漢軍,至少是蓋俊麾下的漢軍,沒有一人會再向他們投去異樣的眼光。
楊阿若緩緩問道:「匪首跑了嗎?」
「逃掉的那幾人都是小卒。」右扶風小羌酋解釋道,之後引領著楊阿若來到衛良身前,指著他的屍體道:「司馬,他身上穿著的裝飾,必是羌胡的大人物無疑。」
楊阿若忍著傷痛跳下馬,一具趴地的屍體擋在道上,楊阿若本要抬腳邁過,卻不知怎地鬼使神差用腳撥開。
「咦?」小羌酋發出一聲驚訝。
「怎麼了?」楊阿若扭頭問道。
「司馬,你看,這人內穿漢人錦繡衣裳,項鏈、耳環別緻,非大人物不能佩戴……」小羌酋俯下身細細打量著這具給他無限驚喜的屍體,看了好一會,猛然一愣,急呼道:「司馬,他是羌胡大帥唐頗……」
「當真?」楊阿若明眸一閃道。
小羌酋用力點點頭,滿臉複雜之色:「我曾遠遠見過唐頗一面,那時他威風八面,氣勢逼人,如今這個狼狽模樣,我也是細觀半天才敢確認。」
「好。砍下兩人的腦袋,背上兄弟們的屍體,我們回去。」
「諾。」
楊阿若等人回來時羌胡大營已經平靜下來,此戰羌胡被殺兩萬餘人,投降者超過三萬,另有萬人趁亂逃跑,十數萬頭牛馬,金錢輜重悉數落入漢軍手裡,而漢軍自身僅亡兩千餘,傷五千。又是一場波瀾壯闊的大勝,更為重要的是,安定羌胡被一戰打殘。
蓋俊正為沒有抓到羌胡大帥唐頗懊惱,聽說楊阿若追殺二十餘里斬殺此獠,喜不自勝。一是為大賊授首高興,二則是楊阿若經此一役,不出意外當會拜為兩千石校尉,父親給他定下的兩個目標完成其一,何能不喜。
蓋俊一邊指揮收押俘虜、清點物資,一邊派出探騎攜帶唐頗之頭向長安報功。
「蓋北地一戰克安定羌胡,往河西之路暢通無阻,我便不能久留了,我打算經鸇陰渡口去敦煌赴任。」
蓋俊一臉訝然,趙岐身體固然硬朗,卻是年近八旬之人,誰知道哪天突然一病不起,這一去許就再也回不到中原了。道:「朝廷新任命的河西四郡太守、長史皆被涼州叛軍擒獲,趙敦煌孤身前往,豈不危險?」依著趙岐的名望,只要他想,何處兩千石太守做不得?偏偏要去那荒涼得不能再荒涼的極西之地。
趙岐白須飄飄,盡顯出塵之色,含笑而道:「受國俸祿,豈能避險。」
蓋俊沉默許久,招來司馬、族兄蓋觀,讓他將兵千人護送趙岐到敦煌,出乎他意料的是,趙岐有意令司馬、敦煌人宋立代替蓋觀,蓋俊蹙起劍眉,點頭同意了。
「蓋兄弟,我要回家了。」沮渠元安走進中軍大帳提出辭呈。
「連你也要走嗎?」蓋俊聞言頗為傷感,詢問道:「身邊還剩下多少個兄弟?」
沮渠元安強自笑了笑道:「一百六十九個。今晚一戰又亡三十九人。」
蓋俊拍拍沮渠元安的肩膀,「一路順風。」
望著沮渠元安大步離開大帳,蓋俊一屁股坐到胡椅上,喃喃自語道:「十幾年的兄弟,我很看中這段感情,我不希望有一天和你刀兵相向,沮渠兄弟,別逼我……」是的,蓋俊看出了沮渠元安內心熊熊燃燒的野心,最正確的做法就是馬上幹掉他,清除後患。然而不說那十幾年的感情,當初蓋俊徵兵時沮渠元安第一時間率五百盧水胡呼應,並提供頗多戰馬,隨他南征北戰,任勞任怨,立功無數……他怎能下得了手?即使狠下心來殺了他,蓋胤會怎麼看他?關羽會怎麼看他?羌胡會怎麼看他?……
蓋俊一夜未眠,次日一早,漢軍分為兩部,蓋俊將一萬騎押解俘虜、物資返回北地,蓋胤、張綉、楊壽等人則率數千騎護送趙岐至武威祖厲。張綉是祖厲人,楊壽熟悉地理,有兩人為嚮導,沒費什麼事便將趙岐等人送過河,而後蓋胤率軍掉頭而返,與來時匆匆不同,回程時一路橫掃,俘羌胡男女數萬口,牛馬數萬頭。
董卓帶著三萬餘大軍優哉游哉回到左扶風境內,軍中充滿歡聲笑語,眾人皆言董將軍用兵如神,耍得羌胡團團轉,當今涼州無出其右者。董卓很受用,心情越發愉悅,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長安,回到張溫面前,好好羞辱對方一番。
董卓認為大軍受了很多苦,不願他們在外挨凍,堅持要入住漆縣城內。漆縣縣長苦苦一笑,抗拒不得,同時開始憂愁三萬餘大軍的糧食供應問題。
董卓軍中羌胡繁多,兵痞無數,平日被董卓寵壞了,桀驁不馴,滋擾地方,僅僅一日間,漆縣縣長就接到數起漢軍強搶民物,強姦婦女的案子。漆縣縣長敢怒不敢言,以他的能力告不倒董卓,還會被董卓嫉恨,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好好供奉這些祖宗,讓他們快些離開。
「大捷、大捷……安定大捷……」一騎火速沖入漆縣,揚聲吼道。
街道上的安定百姓聽得發愣,眼中茫然,征討安定羌胡的董卓軍落荒逃回,就在此城禍害人,哪來的大捷?
「落雕長史以兩萬漢軍斬俘羌胡十萬眾,殺賊首唐頗,有頭為證!」騎士高高舉起一顆污垢的頭顱,風馳電掣而過。
百姓雖看不清詳細,但信使絕不敢謊報軍情,尤其是董卓軍就駐紮在此城。當即就有些受到董卓欺壓的人破口大罵:「董卓董腹便!他娘的什麼玩意!帶著三四萬人不敢打羌胡,欺壓我們倒是顯得威風八面!」
另一些人道:「董胖子號稱名將,名不副實,最後還要落雕長史給他擦屁股……」
「落雕長史先破西涼叛軍、再攻北地先零羌,這次又擊殺安定羌胡,真乃是我大漢第一名將,董胖子給他提鞋都不配!」
一名士人打扮的年輕人舉臂大吼:「董腹便!你還有何臉面留在此城作孽?快滾!」
「董腹便!快滾!……」
「董腹便!快滾!……」
漆縣百姓奮聲呼應,形成一波波聲浪,浮於漆城上空。
董卓正在營中和諸將觀賞美人歌舞,飲酒為樂,突然間歡呼聲夾雜著罵聲侵入大帳……
郭汜一躍而起,怒而抽刀:「他娘的!敢罵董將軍,都不想活了?」
「坐下!」董卓橫了郭汜一眼,吩咐一名侍衛去打探消息,侍衛良久乃回,神色複雜地稟告:「將軍,據說是落雕長史以兩萬漢軍大破十萬安定羌胡,斬殺唐頗……」
眾將鴉雀無聲,惟有場中數女仍舊歌舞不休,董卓神色平靜,緩緩飲下一杯酒,猛地將耳杯擲出,砸中一女額頭,將她打翻在地,掀案暴吼道:「滾!都給我滾!」
被杯子擊中的女子身段婀娜,貌美如花,平日最得董卓寵愛,眼見額頭流血不止,念及將要毀容,嗚咽哭泣。
諸女驚懼萬分,就要扶起她,董卓身軀雄立,目露凶光,「沒有聽見我的話嗎?滾!」
流血美人見同伴紛紛離她而去,內心惶恐至極,伏地泣道:「將軍饒命、將軍饒命……」
董卓本也沒有殺她的意思,這番話卻是勾起他的心火,上前幾步,一刀梟了美人之頭,血液噴涌,灑了董卓一身,遍地蔓延。
「呼……呼……」董卓見了血,總算平靜下來。
眾將噤若寒蟬,連大大咧咧的郭汜都變成啞巴,這時候誰開口誰倒霉。
一名侍衛在外躊躇半天,終是走進來,然而一見董卓凶威,吶吶不敢言。
董卓還刀入鞘,取來一塊潔白的手巾擦拭著雙手,沉聲問道:「什麼事?」
侍衛暗暗鬆口氣,垂頭回道:「漆縣縣長求見!」
董卓落回座位,點頭道:「讓他進來吧。另外,把屍體拖出去。」
「諾。」
看著一具無頭女屍被拖出來,在外等候的漆縣縣長「唰」的一下冒出冷汗,內心再無得意洋洋,小心翼翼走入大帳。
「董將軍……」漆縣縣長硬著頭皮邁過血淋淋的死亡現場,向董卓見禮。
董卓微笑著說道:「漆縣明廷來了,坐,不用客氣。」
「不敢……」
董卓問道:「我聽說蓋北地大勝安定羌胡……」
「是。」漆縣縣長把自己知道的戰報一一道出。
董卓點點頭,沒有再言語,漆縣縣長頗為識趣的告辭。
等到漆縣縣長離去,胡軫率先開口道:「事情有這麼巧?蓋射虎是不是故意等我們撤離,才進攻羌胡,獨享戰功?」
「不像……」李傕搖頭道。
郭汜口不留德道:「你外甥胡封在蓋俊軍中,你當然幫著他說話了。」
李傕怒罵:「放你娘的屁!」
郭汜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