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封繞了一大圈,回到蓋俊軍臨時駐紮地,此地位於黃巾背後約二十里,距黃巾大營約十餘里,皇甫嵩若知蓋俊是先到達此處才派人去通知,說不得又要大罵他自作主張。
「任波才用兵如神,也絕想不到自己背後會有一支數千人的鐵騎吧?擊破波才軍,等於是打斷豫州黃巾的雙腿,後面就好辦了。」
蓋俊佇立於小土坡上,目及遠方。
兩千餘騎士散落身後,或整理武器、或聚眾閑聊、或合目養神,甚至有人乾脆拿出博具,呼朋喚友賭上幾手。軍中歷來禁賭,不過因為軍旅娛樂甚少,屢禁不絕。蓋俊對賭博深惡痛絕,但他終究沒有出面禁止,士卒們崇拜他、信任他,願意追隨他走出涼州過著有今天沒明天的日子,有些人也許一輩子也無法再返回家鄉,他又怎忍心剝奪他們僅剩下的一丁點娛樂呢。
漢軍與黃巾軍猛烈廝殺,從上午打到日昳,雙方雖然損失慘重,卻都沒有收手的意思,反而攻勢更猛,喊殺聲之大,身在數十里之外的蓋俊都能清晰地聽到。
蓋俊抬頭看看漸偏的日頭,謂立於身側的龐德道:「令明,你去傳令,讓大家收收心,兩刻鐘後出發趕赴戰場。」
「諾。」龐德轉身一溜小跑,邊跑邊呼:「兄弟們,精神精神,要開戰了……」
此語一出,整理武器的停下動作,聚眾閑聊的閉上嘴巴,合目養神的睜開眸子,賭博的那些人紛紛收起博具,怠惰散漫的氣息為止一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濃郁的蕭肅殺氣。
許縣之戰,伏屍四野,血流成河,唯有用慘烈二字形容。
傅燮率領的漢騎殺人殺到手軟,死屍殘肢遍地都是,戰馬四蹄幾無立錐之地,大大影響了騎隊的衝鋒。黃巾左翼終是不堪反覆折磨摧殘,一崩而潰,狼奔豕突逃離戰場。人皆有從眾心理,不出一刻鐘,右軍亦步其後塵,這下中軍甲士也慌了。
「波帥……」
波才一臉平靜,充耳不聞,解下腰間佩刀,端於胸前,「唰」的一聲拔出,一柄漆黑如墨的長刀浮現於眾人眼底,刀身陰森如冥,似乎纏繞著一縷不詳的氣息。周行頓覺周身一冷,猛地打了一個激靈,不只是他,周圍波才的親衛們皆是面帶懼色。
「波、波帥……」
「吾勝矣!」
波才大喝一聲,親率三百甲騎、上萬親衛甲士直擊漢軍。這萬人並非起義後招攬的貧民、流民,他們全部是信仰太平道多年的狂熱教徒,鬥志高昂、紀律嚴明、武力強悍、裝備精良,實乃太平道核心力量,亦是波才賴以抗衡漢軍的本錢,一經出擊,頓時打得漢軍節節後退。漢軍本非這般不濟,然而苦戰整整一日,氣力心態都已疲憊不堪,自然抵擋不住。黃巾軍受此激勵,不僅殘存的兩萬中軍甲士穩住了,那些逃跑的無甲黃巾軍也開始三三兩兩返回。
皇甫酈身上傷了五六處,失血極多,被部曲親信強行抬回中軍,他一直出入戰場前線,情緒緊繃,如今一歇下來,心態不免失衡,舞著手臂嚎道:「這個蓋子英究竟什麼時候到?再不來他就要為我等收屍了!」
長史梁衍和眾參軍事面面相覷,沉默不語。
皇甫嵩沒有怪侄兒的失態,重重壓力之下,他沒瘋已是萬幸。面對龐大的黃巾軍,漢軍毫無疑問處於弱勢,最正確的做法是先行撤退另尋他法破敵,避免無謂浪戰,而今蓋俊繞到敵後,逼得漢軍不得不與強勢的黃巾軍硬碰硬。
皇甫嵩雖然心裡清楚蓋俊越晚到達戰場擊敗敵人的幾率就越高,但這是以本方漢軍每時每刻都增添傷亡為代價。
太平道能否立足於河南,成敗在此一舉!
波才沒有像別的統帥那樣躲在後面,反而一手持戟,一手執刀,身處先登,親自搏殺。黃巾甲士見主將不避危險,親身陷陣,無不士氣振奮,一路相隨,生死不棄。猛攻之下,漢軍精疲力竭,再難保持陣型,雙方士卒互相糾纏,狠命死斗。
「直衝牙纛……」
波才大聲呼喝,長戟橫揮,掃倒一大片,策馬沖入敵群。親衛護衛左右,捨生忘死,為他抵擋來自兩旁的攻擊。漢軍雖不知他就是黃巾主將波才,卻能斷定此人必是黃巾將領無疑,暗藏弓弩數具,臨近突射。
兩名護衛奮身而上,用身軀擋住了暗箭,波才被另一名護衛撞下馬來,他翻身爬起,長戟瞬間刺出,再殺一人,不及抽出,一柄血淋淋的戰刀落下,將戟斬斷。波才怡然不懼,掄刀直上,砍飛對手頭顱,同時手持斷桿毒龍一般探入另一人口中,扎個對穿。
「殺……給我殺……」
漢軍後退之勢越來越慌亂,波才自小熟讀兵書戰策,心知勝利在望,正待進一步動作,手臂猛然被一人扯住。
波才回頭看去,原是周行,周行臉上寫滿了恐懼,舞臂大聲吼叫,同時手指向後方。戰場雜音太大,波才沒聽清楚,卻一瞬間明白了對方所表達的意思,身體像是染上瘧疾一般打起冷戰。
波才二話不說,轉身向後疾走,周行趁機附耳大吼:「波帥,斥候來報,我後方十里出現大批漢騎!」
「十里?」波才駐足停下,一臉猙獰:「你他娘的,為何……」波才一怔,說不下去了,大軍背靠汝南,此時汝南已是黃巾軍的勢力範圍,自然不是斥候偵查的重點。
周行滿嘴苦澀,若非漢騎靠近大營,說不得還要更晚些。
「有多少人?」
「據說至少兩三千騎。」
一股寒氣順著背脊直衝後腦,波才喝道:「快……命令兄弟們撤退……」
「大營……」
「來不及了!鳴鉦,向右方突圍……」右方是陳國,亦是太平道勢力範圍。
「鐺!」
「鐺!」
「鐺!」
明明勝利在望,為何突然鳴金收兵?黃巾將士大為疑惑,然而軍令如山,不敢質疑。
皇甫嵩急道:「蛾賊要跑!叫令旗使告知全軍我方援軍即將抵達……」
麴義率領的騎軍廝殺一日,傷亡不小,疲憊欲死,黃巾全軍向他這邊突圍,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麴義沒有做螳臂當車那等傻事,率騎一路飛退。他非是懼戰,而是不想麾下無謂的犧牲。另一側傅燮亦脫離敵群,兩支騎軍會和,縱騎於旁,忽而馳射,忽而襲其背,忽而貫突敵陣,配合步軍,使黃巾軍寸步難行,遲遲不能擺脫。
「嗚……嗚嗚……」
伴隨著遠方若隱若現的牛角號聲,大地莫名地戰慄起來,綠草碧天的盡頭,浮出一絲黑線。
蓋俊軍,終於抵達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