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俊不想去趟「黃巾」這灘渾水,這時大漢帝國還有極強的控制力,領兵平定叛亂後主將一般會徵調回朝,至於麾下兵馬,不是解散就是交與別人,與其為他人作嫁衣,不如老老實實呆在北地,憑他的威望就算當不成北地太守,這一畝三分地也是他說了算。不過皇甫嵩待他著實不薄,他安能拒絕。
北地人口有限,皇甫嵩又有意令麴義為將,所以皇甫嵩讓蓋俊募兵兩千並不是讓他在北地募兵,而是面向整個涼州。看中的是他在北地先零羌及涼州青少年中無人可及的聲望,蓋射虎振臂一呼,別說兩千,再多一倍都不是難事。
時間緊急,耽誤不得,蓋俊令蓋胤星夜返回敦煌召集兒郎,同時沿途散布消息,無論出身,不問過往,欲與蓋射虎同赴戰場博取功名者,自帶兵器馬匹,前來會合。呼十人者,為什長、呼百人者,賜屯長、呼五百人者,給予軍侯之職位。屯長堪比縣尉,軍侯則和一縣之長、一郡之丞相彷彿,進身之階,就在眼前。
接著又命關羽北上入羌地,徵召八個百人隊。漢羌世代攻伐,積怨甚深,幾乎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而且記憶中羌人似乎參與了韓遂、馬騰之亂,因此他對桀驁不馴的先零羌極不放心,如非募兵名額有限,他真想招個三五千羌兵,免得他走之後羌酋藉機生事。
作為一個有著現代思想的人,再沒有人比他更重視士兵的生命,蓋俊向北地、安定、左馮翊三地招募醫匠,同時購買王不留行、續斷、澤蘭、地榆、扁青等十餘種專治外傷草藥,成品金瘡葯斫合子也有收集。
剛剛交代好三件事,蓋勛馬昭就來了,一是看看孫兒,二是為商討政局。
父親可是個大財主,蓋俊一見面就哭窮:「父親,皇甫府君欲以我為將,命我攬兵兩千,涼州窮困,士卒易得而甲具尚缺千數。」
「嗯……我武庫中頗有富餘,便撥給你千領玄甲。」
「謝父親大人。」
「謝什麼,我予的是即將奔赴戰場的漢軍,而非送你本人。」蓋勛之後憂心忡忡道:「去歲金城郡大水,糜爛數十里,人畜死傷慘重,其後瘟疫肆虐,加上州郡救治不利,百姓已有不穩之勢。金城歷來多羌胡,一旦有變,涼州危矣!」
蓋俊默然,父親的擔憂不無道理,三國時代涼州頭號叛匪頭子韓遂就是金城人。
蓋勛又道:「張角振臂,八州俱亂,看似強大,其實不然。派遣幽、並之卒足矣,不宜調涼州兵。」
「父親和朝廷說了嗎?」
「中原是朝廷財賦重地,公卿又皆為關東人,心早就亂了,怎會聽得進去。」
蓋俊冷笑道:「其實公卿未必看不出來,只是與錦繡中原相比,蠻荒之地涼州算什麼?便是亂了又與他們何干?」
蓋勛眼睛斜睨他一眼,不再作聲。
蓋俊打算讓蔡琬、卞薇同父母去左馮翊居住,誰知二女不肯,蓋俊也不勉強,反正還有一兩個月時間,這一去不知何時回來,趁著有時間多陪陪嬌妻也好。二女不願離去,蓋繚則不肯和父母走,堅持要留下來,她已十八,都快變成老姑娘了,年來父母催促更急,她聽得煩心,只有阿兄從不催她,在這裡,她感覺很自在。
蔡琬近來心情非常不好,吃不香睡不下,整個人都瘦了一圈,蓋因兗州是黃巾之亂的重災區,據說「黃巾蛾賊」燒殺劫掠,無惡不作,極是擔憂家人族親遭遇厄難。蓋俊對此無能為力,唯有寬言安慰,可以想像,效果奇差。
卞秉今年十四歲了,身高六尺余,寬肩細腰,面容長開,已然有了一份男子的氣度。他的性格仍然和以前一般好武而不喜文,在蓋胤的嚴格操練下,刀矛皆精,騎射俱佳。但這絕不是卞薇希望看到的,她希望弟弟「飽學詩書」,每次姐弟爭持不下,卞秉總要抬出姐夫,誰讓蓋俊少時同樣重武輕文。卞秉顯然不願做一個躲在姐姐羽翼下生活的人,當他提出欲隨侍左右,共赴疆場,蓋俊猶豫了,遲遲給不出一個答案。
司隸,京兆尹,新豐縣。
「太平,也是一種福啊!大戰一起,民不聊生,只怕那時你將說不出這等話來。」
「大戰從何來?」
「太平道。不出兩年,太平道必反,屆時半個天下都會陷入動亂。」
「蓋射虎一言中的,太平道當真反了!」鮑出握著北地來信,回想起蓋俊與自己的對話,不禁為之苦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太平道、太平道……既然有生亂之心,何言太平二字?」
「夫君……」
「拋母棄妻,縱馬於戰陣間,當真是我所企盼的嗎?」看著妻子滿含擔憂的神情,鮑出有一瞬的茫然,又很快就壓了下來,「人人都說溫柔鄉即為英雄冢,古人誠不欺我。」
鮑母提杖而入,肅容言道:「齣兒,蓋射虎對我家有大恩惠,汝當儘力助之。」
「母親所言甚是,兒明日就起程趕往北地。」
※※※
涼州,北地郡,靈州縣。
旭日東升,和光春暖,兩名玄衣青年士子並肩出城踏青,一人言道:「太平道卒然暴起,整個中原亂成了一鍋粥,四處烽火,血流成河啊!」
同伴道:「傅兄你的消息也太過閉塞了,皇甫府君早已接到朝廷詔書,趕往雒陽商議對策。」
「那你知不知道皇甫府君使『落雕長史』募兵兩千,等候音訊?」
「啊?近來未聞有蓋長史徵兵的消息。若你所言不假,皇甫府君走了,『落雕長史』亦去,北地還有誰可震懾羌胡?」
「這正是我擔心的地方。假使不能短期平定黃巾之亂,西疆怕是也要跟著亂了。」
「難道大漢真的只有四百年國祚?」
「唉……」
「唉……」
兩名士子漸行漸遠,兩人之間的對話全被城門士卒聽去,這人不是旁人,正是曾隨蓋俊縱橫羌地數千里的郭銳。他右手死死捏緊手中長矛,目光凝重,若有所思。
涼州,北地郡,泥陽縣。
「鐺!」
「鐺!」
「鐺!」
單調而乏味的打鐵聲不斷從一間鐵匠鋪中傳出,與外面的清涼乾爽相比,鋪子內由於立有一座大火爐,熱浪滾滾,非一般人所能承受。
一個八尺大漢立在爐邊,火光照耀下,是一張略帶紫色的國字臉,這大漢約莫二十五六歲間,粗發濃眉,牛眼獅鼻。他赤裸著上身,大滴大滴汗珠順著虯結隆起的肌肉滾落,浸濕了短褲。單看其形態,竟是絲毫不遜色蓋胤、關羽、鮑出三兄弟。
「鐺!」
百斤大鎚帶著風聲呼嘯而落,準確地命中金紅透亮的鐵條,霎時間火星四濺,宛若煙火。錘面沾之即走,復而下落,如此反覆,平空生出一絲韻味來,幫傭蹲在鼓風邊都看得呆了。
「發甚麼呆?加大火!」大漢扭頭狠狠瞪向幫傭,眼睛雖是離開,大鎚仍舊分毫不差的落在刀坯之上,震耳欲聾。
「哦,諾。」
大漢姓陳名彪,祖上世代以鐵匠為業,因其打制出來的兵器鋒利非常,聞名北地,他的生意本來就好,近期更加好了,供不應求,都是想效命蓋射虎,沙場攬功侯的人,聽得多了,他也起了異樣的心思。
「鐵匠又如何?大漢開國名將武侯樊噲以前亦是屠狗之輩,英雄不問出身!」想到這裡,陳彪下定了決心,右臂一綳,掄錘猛砸,「轟隆」一聲巨響,夯土鑄就的火爐瞬間被砸塌半邊。
幫傭撲通跌坐地上,神情驚懼。
陳彪返身進入內宅,換上一身乾爽短衣,提起親手打制的丈八鐵矟行出,對幫傭說了句「鋪子送給你了。」而後大步離開鐵匠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