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數十傷重、生病之人留在臨時據點看管馬匹,其餘人等盡皆隨蓋俊出戰,一戰下來,只有八百人殺出,也就是說今晚己方死了百餘人,他知道有些人僅是受傷或意外掉下馬,可他沒有能力帶他們一起走。他不斷在心裡安慰自己說:這——就是戰爭。然而他心底還是不由生出一絲疑問,如果自己不堅持夜襲,他們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蓋俊發現自己自從領兵後整個人都變了,不僅是他自己,蓋胤、關羽也察覺到了,後者同他接觸的時間也不算短了,在關羽的印象中他一直是個謙和的人,如今則變得……說好聽一點是殺伐決斷,說難聽些就是獨斷專行,不進人言。蓋胤和他生活多年,感觸比旁人要更加深刻。
蓋俊不禁想自己是否在家鄉長輩和雒陽權貴面前太過壓抑個性了,以致於反彈得這麼厲害。
以後不會變成變態吧?
漢軍回到臨時據點,換上備馬,連夜趕向射姑山,爭取在明天中午前過河。形勢不由得他們不急,據關羽說他殺了兩個羌人大人物,羌人豈能善罷甘休。
馳至天亮,眾人下馬吃些肉乾,小憩片刻,而後匆匆趕路,於日中抵達泥水。過了河,所有人心緒稍安,往南千里固然皆非漢土,不過羌人勢力亦不強盛,不似河北,整日里提心弔膽,生怕哪個羌酋看他們不順眼,率眾圍攻。
蓋俊端坐於馬上回眸泥水,心下暗嘆。無須增兵,只要把麾下八百人全部換成精銳漢軍,來個半渡而擊,定會讓羌人再吃一記悶虧。
行出不到十里,突然迎面奔來十餘騎,皆作漢軍打扮。
是己方援軍?諸人瞬間歡呼起來,他們也有援軍了。
那十餘騎沖至軍前下馬,為首一人抱拳對蓋俊道:「某北地都尉部什長,見過蓋長史。」
蓋俊強忍驚喜,問道:「援軍一共來了多少?誰人領兵?」
什長答道:「皇甫郡將同耿都尉率步騎四千餘入羌地,前鋒一千三百騎就在後面不遠,步軍還要兩日才能趕到。」
「太好了,快快帶我去見先鋒主官。」
不出兩刻,兩軍會合一處,歡聲雷動,喜氣雲騰,更讓蓋俊高興的是,他撥給傅燮的那幾百人隨在軍中,除了傷重者不能前來,余者盡數趕到。
蓋俊把目光一轉,看向先鋒主官,他年約三十多歲,軀幹雄壯,容貌粗豪,滿面鬍鬚,很有軍人的氣勢。兩人略略寒暄幾句,他自我介紹姓麴名義,字子善,涼州金城郡人,如今為北地都尉部司馬。
蓋俊靜靜打量著麴義,他就是麴義?日後袁紹手下第一大將麴義?把縱橫燕趙齊所向無敵的公孫瓚打得守著易京不敢出來的麴義?難怪他一個涼州人日後會在冀州,多半是隨皇甫嵩平定黃巾之亂後滯留中原。
麴義極善用兵,顏良、文丑那等匹夫在他面前就是個渣。
麴義說道:「自郡府、都尉部聞羌人寇靈州縣,皇甫郡將及耿都尉馬上盡起兵馬,不過兼程趕到時羌人已經退走。眾人從靈州縣長處聽說長史揚塵卻敵,無不心悅誠服,皇甫郡將也說長史『吳起之才』名副其實,異日必為我大漢一代名將。因心憂你入羌地,怕生出意外,郡將特率大軍北上,未走出二百里撞上靈州傅南容,知你夜襲羌寨,斬俘數千,且孤兵繼續深入追賊。眾人啞然,心中唯勝敬佩二字而已。」
蓋俊搖頭道:「慚愧啊。因己之任性妄為,累君等跋涉千里……」
麴義正色道:「蓋長史此言差矣。長史先計後戰,擊潰強敵,大漲我漢軍之威風。」
蓋俊苦笑,還威風呢,都被人追成喪家犬了。
麴義問道:「長史後來如何?斬得賊首未?」
「本要斬了,無奈對方忽來大批援兵,人數在七八千至萬人間,我能奈何?」
麴義看了看蓋俊所部臉上掩飾不住的疲憊之色,點點頭,沒有地利人和,能逃出來還真是不易。
「不過我離開前也未讓他們討得好去,昨夜劫營,少說也斬了一兩千人,另殺了兩個羌酋。」
麴義目瞪口呆,看他就像在看瘋子一樣,半響概嘆道:「長史率千名衣甲不整之徒,縱橫敵境數千里,周旋於十倍之敵,仍能數番大勝,揚我漢威,更有何言?義服矣。」
蓋俊見生力軍兵強馬壯,動起了心思,遂提議道:「你我兩軍如今合併超過兩千之數,可敢回戈否?」怕他不肯,繼續說道:「羌人數死酋首,必然不甘,定要越過泥水追來,我等半渡而擊,必可大勝之。」
麴義自認膽量奇大,也有豪勇,可是和對面這人一比,才知差距。
「麴兄不敢?」
麴義豪氣勃發,說道:「長史莫要激我,我亦是熱血之輩,便隨長史走一遭又能如何。」
「麴兄勇壯,佩服佩服。」蓋俊誇了他一句,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走,免得被羌人發現蹤跡。」
泥水四周崇山峻岭,樹林密布,最適合埋伏,二人各帶本部兵馬分別藏於南北兩側,約定以蓋俊號令為準。
士卒們靠著大樹擦拭著兵器,三三兩兩低聲談論即將到來的羌人,他們本就與羌人仇深似海,近來又被追殺得甚慘,憋了一肚子火,如今有援軍到來,後顧無憂,他們一個個摩拳擦掌,決心要給羌人好看。
蓋俊吃了些牛肉墊墊肚子,抱著刀沉沉睡去。
太陽漸漸偏西,轉眼已是日昳時分。
蓋俊從睡夢中醒來,雖然睡得時間不長,卻養足了精神,他走到樹林前,撥開枯萎的枝葉遠眺河岸,見四野靜靜無聲,轉身走回林中。
此刻士卒們不再交談,立在馬側,神情凝重,林中安靜極了,除了偶爾有鳥兒嘰嘰喳喳幾聲,其餘時間一片死寂。
蓋俊拉著蓋胤、關羽閑談,小半時辰後樹林邊陡然騷動起來,三人相視一眼,快速行了過去,半路上郭銳彙報羌人到達對面河岸,人數因為距離太遠,看不清,初步預計在五千至七千人之間。
「終於來了。」蓋俊摸了摸骨韘,從一個隱蔽的地方瞭望泥水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