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之人不是白髮蒼蒼,就是滿臉稚氣,甚至有的人傷得連馬都上不去,蓋俊滿心感慨,將他們耐心地勸回家,他是要帶著人去打勝仗,而不是帶著他們去送死。即便如此,他的騎兵隊仍然擴充到近一千五百人,換句話說一座被打殘的靈州縣為他貢獻了三百餘戰兵。
騎士以百人為一隊列齊,蓋俊策馬巡視,所經之處,皆是高呼「蓋射虎」。蓋俊繞了一圈回到原點,抽刀出鞘,奮力喝道:「不屠盡羌賊,誓不還靈州……」
「不屠盡羌賊,誓不還靈州……」眾人高舉兵器,縱聲狂吼。
蓋俊刀鋒向前,正待號令出發,蓋胤手指向其後,說道:「小族叔,你看……」
蓋俊回身一看,傅燮帶著十幾個族人擠出人群,向這邊走來。
「傅君……」
傅燮大笑道:「欲報仇雪恨而會騎乘者——我等正是也。」
「壯哉!伯嗣,給諸君配齊戰馬。」
蓋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大吼一聲:「出發——」踏雲四蹄翻飛,徑向北去,千餘人緊緊相隨。
馬隊行出不久,天已是漸黑,蓋俊抽調出上百個熟悉地理的人,編為斥候隊,以郭銳領之。郭銳欣然應命,率隊向前探索,至天明前歸來,回稟羌人逃得甚急,加上補給大多棄於靈州城外,連夜趕路,驟行百餘里入了羌人地界。
羌人雖各不相容,卻一致對外,能輕易拉出數萬騎,傅燮勸蓋俊打道回府。蓋俊面無表情,也不說追,也不說不追,待士卒醒來,殺牛宰羊,飽餐一頓後,士卒精力復盛,蓋俊謂眾人道:「羌賊已離開漢境……」
士卒默然。
蓋俊洒然一笑道:「記得出行時的誓言否?」
眾人熱血沸騰,疾呼道:「不屠盡羌賊,誓不還靈州……」
傅燮嘆氣不再勸阻。
漢軍騎兵放棄牛馬氈帳,輕裝而走,一日夜深入羌地兩百里,最近一次曾與逃騎相距僅二十餘里,對方竟未曾發現,一是說明了羌人的狼狽,二則是羌人自以為到「家」了,警惕心大為下降。
兩日後,蓋俊等人躲進一片茂密的樹林中,前方十數里有一個羌人聚居地,逃羌就在裡面。郭銳對羌境很熟悉,據他說,這個羌人聚居地不是逃騎的部落,男女老少全部相加也不超過千「落」,「落」指的是「廬落」。相當於漢國「戶口」中的「戶」。
蓋胤遞給蓋俊一塊干硬的牛肉,自從入了敵境,他們就再也沒有生過火。
蓋俊接過來就著干糒、清水享用,口中含糊不清地道:「你們兩個也去休息吧。」
二人點點頭,這幾日吃不好睡不好,連連趕路,便是鐵打的人也會感到疲累。
蓋俊原從與戈居縣人還好,大部分人都能合目假寐一會兒,靈州人則一邊撕咬著冷冰冰的牛肉、干糒,一邊瞪眼注視著前方,哪裡休息得了。不過卻不用擔心他們戰力因此受損,一旦和羌人開打,他們絕對是最拚命、最瘋狂的人。
蓋俊睡得很不踏實,一點響動就會把他驚醒,最後一次醒來是被蓋胤喚醒的,「小族叔,夜深了。」
蓋俊晃晃漿糊似的腦子,借著月光看去,所有人皆已是整裝待發。他拍了拍臉頰,振奮精神,牽著踏雲慢慢走出樹林,因蹄子裹了厚布牛皮等,腳點極輕。
眾人潛行至羌寨數十丈處停下,郭銳帶著幾個身段靈活之輩貓腰來到寨門,角樓中似有打鼾聲,郭銳示意手下貼伏地面,他三下兩下攀過寨門,繞上角樓,掏出短匕蹭入,噗噗兩聲,結果了兩個羌人守衛,之後下樓與幾人合力緩緩拉開寨門。
「仇人當前,將何如?」蓋俊問道。
「殺……」眾騎奮聲回應,聲若驚雷,瞬間撕碎靜謐的黑夜。
羌人被巨大的喊殺聲和馬蹄聲驚醒,睜著朦朧睡眼,穿著單衣衝出板房,一見迎面而來、殺氣騰騰的漢軍,手足冰涼,為了不殃及家人,羌人們不敢返回屋中,瘋狂的朝寨子深處退去。兩條腿又怎及得上漢軍馬快,被殺者不計其數,路上躺滿了羌人的屍體。
羌人不願束手就擒,開始三五成群聚眾抵抗。關羽領著一百精銳騎兵,見哪裡有羌人抵抗,就奔到哪裡,率眾突入,猛衝猛殺,直到擊潰為止,然後再去尋找另一個目標,確保羌人不能有效集中力量。
蓋俊帶隊直奔羌寨裝飾最富盛的房子,蓋胤緊緊隨在他的左右,此刻黑燈瞎火,他怕小族叔有所意外,與殺敵相比,他更在乎小族叔的安全。
芒封喝了很多酒,這次入侵漢境失敗對他的打擊太大了,一想起逃到這裡時此寨小酋豪看過來的眼光,他就氣得渾身戰慄,身為北地先零勢力最大者,居然淪落到一個區區千落小酋也敢鄙視他。如不是手下兒郎疲累萬分,不堪一戰,他真想火併了這狗娘養的。
夢中,他成為繼滇零之後第二個統一北地先零的人,麾下鐵騎數萬,橫掃漢境,馬蹄聲、廝殺聲,是那麼的真實——
「王、王……」
芒封緩緩撐開沉重的眼皮,大將驢掌的臉盡收眼底,上面刻滿了慌張。芒封眨眨眼,霍然而起。
見王終於醒來,驢掌顧不得失禮,大叫道:「漢人殺來了!王,快走啊!」
「漢人追到這裡來了?」芒封心裡一涼,披上衣服,連馬靴也來不及穿,急忙奔出,只見遠方處處火光,喊殺聲此起彼伏,且密集嘈雜的馬蹄聲越來越響,明顯是奔這裡來了。轉身欲走,被趕來的羌寨小酋豪拉住不放,「你不能走,漢人找的是你,你走了,他們定會殺光我的族人出氣。」
芒封忍這廝很久了,回頭就是一刀,將他砍死,此際芒封的人數佔優,很快將本地羌人殺絕。雙方內鬥雖然沒有多久,卻著實拖延了些時間,蓋俊終是在對方逃離前趕到。
旁處都是散兵游勇,而這裡人群密集,必是逃羌無疑。
蓋俊怒喝:「殺……」
「殺……」這次蓋胤不再充任護衛,改為先鋒,轟隆一聲撞入人群,左劈右剁,盡飲羌血。
「殺……」漢軍嘶吼著緊隨其後,刀矛雨點般落在羌人身上,硬生生趟出一條條血路。
「王,我來擋住漢狗,您快從另一個門走——」
驢掌將芒封抱上馬,一鞭子狠狠抽在馬臀上,戰馬吃痛,飛快跑開。之後驢掌也躍上戰馬,勉強聚起百餘人,殺向漢騎。兩支鐵騎激烈碰撞,兵刃互擊,鮮血狂飆。
驢掌突入漢軍,如同虎入羊群,擋者披靡,受他激勵,百餘羌人捨生忘死,搏命逆襲,一時間竟是擋住了漢軍一往無前的氣勢。
蓋胤注意到了驢掌,想此人驍勇,定是羌人的頭領之一,雙目迸射出一絲精光,縱馬而來。驢掌一連斬殺六七人,氣力稍竭,突然一把血蒙蒙的刀從天而降,他不及細想,舉刀相抗。
「咣當!」
驢掌慘嚎一聲,攻靈州時腿部的箭傷猛然爆裂,夾不住馬腹,倒頭栽下馬來。錯馬而過,蓋胤再殺二人,扯韁掉頭,眼中露出一絲異色,心道:「這人竟是這般不濟?」
驢掌背部有也有刀傷,這一摔痛達神經,差點讓他昏死過去,咬破舌尖勉力站起,將刀對準蓋胤,不想背後又來一騎,刀光一閃,驢掌灰撲撲的頭顱瞬間離項,伴著血水飛出老遠。
斬驢掌者不是別人,正是郭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