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作大匠,又稱少府,九卿之一,掌內錢,說白了就是替皇帝把守私錢,千萬別小看皇帝的私錢,山海地澤,即鹽鐵之利進歸其有,由此可知其職之雄,號稱九卿第一。
陽球即為將作大匠,他四十餘歲,剛毅臉容表明其性格的強勢,他出身漁陽大族,能擊劍,習弓馬。因喜好法家的申、韓之學,性子嚴苛,睚眥必報。少年時郡吏辱其母親,他陰結少年數十人,殺辱母者並滅其家,由是知名。眾所周知,漢代以孝治天下,所謂一孝遮百害,他屠人全家非但沒有受到應有的處罰反被舉為孝廉步入官途。
「沒想到袁氏會出面壞我大事,著實可恨。」中常侍程璜五十餘歲,面白無須,一雙細眼微微眯著,如非開口說話還以為他睡著了。
「誰會想到?依我看這幫京都豪右就沒有一個好東西,若有一天我掌握大權,必定除之。」陽球恨恨地道,聲音生硬中透著尖銳,格外刺耳。
程璜細目漸開,斜睨陽球一眼,問道:「刺客之事……」
「丈人且寬心,蔡邕絕走不到朔方。」
「聞太學生蓋俊隨行,此子有射虎之能,萬萬不可大意。」
陽球不屑道:「還不是一小兒,何足道哉。」
「并州官吏那裡打點好,如刺殺不成,就讓他們毒死蔡邕。」
陽球沒有再接話,他認為這麼做完全是多此一舉。
程璜揮揮手道:「我乏了,你去吧。」
「諾。」
望著乾女婿漸行漸遠的背影,程璜古井不波的臉露出一絲玩味之色,不知在想些什麼。
此次隨行的蔡府家僕有十人,他們不僅要護送主人到朔方,還要一直留守在那裡,直到主人回歸。許是感到前路渺茫,神情鬱郁,心不在焉。蓋俊問蓋胤假使你為刺客,殺蔡邕有幾成把握?蓋胤想也不想答:「此等護衛一衝即潰,再突滅之,謀蔡議郎易如反掌。」
蓋俊苦笑搖頭,說那你就寸步不離蔡議郎左右。蓋胤應聲稱諾。
蔡邕自不曉二人想法,走了大半天路早就已經苦不堪言,他以前常和友人外出踏青,腳步素來強健,只是踏青走累了隨時可以停下來,現下卻不行,徒邊每日走多少里有明文規定,不是你想歇就能歇的。
除開他們之外,還有沿途護送之人十餘,皆為服役百姓,在田地里生活了一輩子的人自然不缺力氣,但懶散慣了,任憑如何驅使就是走不快,一行人天黑時才將將趕到孟津。
役吏暗叫一聲晦氣,當晚留宿孟津,第二天一早過黃河直入河內郡。
「真的要穿過它嗎?」
立在河內郡北,面對巍巍太行山,眾人心頭同時湧出一個疑問。
如削的懸壁、如練的瀑布、莽莽的林海、奇異的山石、深邃的碧潭,沒有人能否認景色之美,然而路途實在過於險峻,有時連山路都找不到一條,攀崖登山如家常便飯。一路走下來,蓋俊腳底都磨出數個大血泡,便知蔡邕境況之慘。
千盼萬盼,總算盼到了雒陽北面門戶天井關。
「此天設之險也。」
對於蔡邕的評價,蓋俊深以為然。天井關周圍峰巒疊障,溝壑縱橫,古隘叢峙,地勢之險峻尤甚陳倉古塞,不是天設之險是什麼?
他們運氣不錯,在天井關驛站住宿一晚,第二日準備出發之際忽遇傾盆大雨,眾人心下大喜,總算可以緩口氣了,並暗暗祈禱最好多下幾天以便養好腿腳,上蒼彷彿聽到了他們的聲音,大雨持續整整三日才收。
時下已入秋季,連雨三日,加上林森幽幽,不覺有些涼意,這種感覺隨著行進很快消去。
當紅日斜掛之時,蓋俊盯著前方一座挺秀山峰,此山後面就是上黨平原,心中感嘆終於要走出去了。又回頭看看後方連綿不絕的山脈,心有餘悸。
蓋胤打馬上前,遞他水袋。
蓋俊擰開塞子,緩緩仰頭,就在這時,餘光瞥向前方叢林,瞳孔猛地一陣收縮,驚色浮於臉上,鼓胸吼道:「保護蔡議郎。」因為太過驚駭,以致聲音失真。
蓋胤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本著對小族叔的信任,他立即彎腰貼在馬背上。
一眾家僕反應奇慢,甚至有面露茫然者,很快他們就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嗡」的一聲,數支箭電射一般貫入兩名擋在蔡邕身前的家僕胸口,隨著兩人臨死前發出的凄厲嚎叫,餘人這才驚覺,將蔡邕圍成一團。役吏和服役百姓哪見過這等陣勢,直嚇得掉頭狂奔,邊跑邊叫。
「弩箭,對方有弩。」
蓋俊叔侄飛快對視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的震驚。
蓋俊捏著弓壁的右掌夾有五支箭,左手輕輕搭著一支箭羽,正是速射法,經過多年練習,五箭三秒足矣,可惜對方不會如木頭人似的傻傻站在面前任你射,不過兩邊距離不遠,此法乃是最佳。他腦中回想著對方剛才現身的位置,抬手就是一箭,而後便有慘呼聲從林中傳出。
「殺……」
伴隨著一聲喊殺,二十餘蒙面死士竄出叢林,踩著輕碎的步子殺過來。
「鏘!」
蓋胤拔出上血,如鳳皇鳴啼,蔓延開來,隻身御馬沖入敵群。蓋俊原位不動,扣箭凝視遠處叢林,使弩者絕非一人,看不見的敵人才是最危險的。
蓋胤人借馬勢,舉刀揮出一片燦爛血幕。
沖在最前的死士以刀硬抗,哪會想到上血削鐵如泥,刺耳的金鐵交鳴聲後,他所持之刀被斬成兩段,和刀同樣下場的還有他的身體,一蓬血霧瞬間爆出,彌散四野。
上血飲過人血,赤色刀身似乎變得更加鮮艷妖艷了。
三把長刀同時臨身,蓋胤一踢馬腹,坐騎倏地橫移向左,上血再次划出一道弧線,對方大好頭顱衝天而起,血雨噴薄而出,灑落芳草,刀之餘勢不減,又砍中後來者,從左胸至右胯,一刀切開。蓋胤氣勢更勝,猛一拽韁繩,坐騎變向一頭撞飛中間那人,鏘鏘不絕於耳,另一側死士亦未逃過身死下場。
幾息間力斃五人,一眾人等望蓋胤直如天人。
混於人群中間的首領一聲長嘯,殺手驀然裂開,分別從蓋胤兩邊繞行,殺向蔡邕。
蓋胤稍作猶豫,咬牙回追。
蓋俊馬上發現不對,扯動弓弦,緊盯前方。果然,林中站起兩人,手中握弩,目光陰邪。原來對方見蓋胤勇猛無敵,便想誘他反身來追,而後用冷箭射殺之。蓋胤顯然也察覺到了,但他選擇相信自己的小族叔。
蓋俊精神前所未有的集中,因為一點差錯便會使蓋胤斃命。左手一松,泛著青芒的箭簇狠狠射入其中一人心口,不等另一弩士扣動弩機,第二箭接踵而至,透額而過。
轉瞬間連殺兩人,此速射法之精髓也。
死士心中氣苦,二人一個比一個厲害,今日任務完不成不說,恐怕性命都要丟在這裡。
對方越來越近,蓋俊棄了手中之弓,掣出青冥,與蓋胤前後夾擊,他倆仗著胯下寶馬、手中利刃,所過處儘是殘肢斷臂、肝膽外露、血肉橫飛,無一合之敵。
二人反覆衝殺,眾刺客沖至蔡邕五丈處僅剩下五六人,再無力前進,被蓋俊叔侄一左一右逼得圍成一團。
蓋俊舉刀相向,正待開口,一隻弩箭以弔詭的角度射來,他不知樹叢中是否還有弩士,卻一直留心,怎會叫對方偷襲得手,身體向後仰去避開弩箭的同時右手飛快抓出一張短弓一隻矢,以腳撐之,順著弩箭飛來的方向回敬一禮。
「呃啊……」
林中弩手眼睜睜看著箭尖鑽入左胸,將他死死釘在樹榦之上,頭一歪,至死面孔都帶著一絲不解之意。他明明看到蓋俊左手握刀,那對方究竟是如何射殺他的?一隻手?怎麼可能,就算后羿、養由基、李廣再生也做不到。
心腹大患即除,蓋俊直起身子,對剩餘幾人說道:「你們的依仗沒了,現在給你們兩個選擇,降或者——死!」語調冷得彷彿能夠結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