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術不理進退失據的許攸,對蓋俊笑道:「蓋射虎,上次家宴俗事纏身,竟未和蓋兄弟攀談幾句,實在是甚憾甚憾,今日有暇,如蒙不棄,定要把臂痛飲一番。」
蓋俊目視許攸,後者乾笑兩聲,不做回應,他便出言邀請道:「袁兄請。」
袁術拉起蓋俊手臂,撇下許攸,走入雅房。
「蓋射虎可能不知,仆素喜音樂,那日一曲《平沙落雁》至今難以忘懷,不愧被蔡議郎譽為神曲,名不虛傳。不只是仆,仆父、叔父亦常常念及,蓋射虎如有時間,可來我家做客,二老必喜。」
「好厲害。」蓋俊心裡暗暗贊道,袁術連消帶打,欣賞、拉攏、利誘全上來了,讓人無從招架,同時不敢相信他就是袁府宴會面對袁紹失態的那個愣頭青,以風度論簡直判若兩人,究竟是袁紹太過強勢還是他心裡背負過多壓力?
許攸眼見袁術如此明目張胆,不將他放在眼裡,氣得一跺腳,跟了進去。
大漢開國皇帝和麾下文武盡為楚人,是以漢人尤喜楚曲、楚舞,他們也不能免俗。
袁術一面欣賞美妓歌舞,一面和蓋俊推杯把盞,目光偶然落到他拇指骨韘上,問道:「子英所帶之韘莫不是虎骨打磨而成?」
「正是。」
袁術感慨道:「猛虎何其兇猛?子英幼年斃之,勇氣為天下先,當飲一杯。」
「猛虎談不上,襲人之虎多為老弱。」
「哦?為何?」袁術不解。許攸眼中同樣閃爍著疑問,這恐怕是他和袁術唯一的共同處。
蓋俊答道:「成年之虎健壯兇猛,捕捉獵物甚易,因此很少吃人。」
袁術搖頭道:「子英觀點奇異,愚兄尚是首次聽聞。姑且不論對是不對,沖著子英這份坦誠,愚兄便佩服之至。」
蓋俊和袁術說話,也未冷落許攸,周旋在二人間,顯得遊刃有餘。
似乎看出蓋俊對嬌嬈女妓不感興趣,袁術別有意味地看了許攸一眼,揮手斥退諸妓。
「豎子欺我太甚!」許攸臉上立時漲得通紅。
「古往今來,不愛美人者能有幾人?昔年馬南郡外戚豪家,為弟子講課時常列女倡歌舞於前,而盧九江侍講積年,未嘗轉眄,愚兄對此頗持懷疑,今日見子英也是這般,方信矣。」馬南郡即袁術叔母馬氏父親馬融,他曾為南郡太守,盧九江就是現任九江太守盧植。
「非是不愛,實乃心有所屬,不敢忘情。」
袁術道:「可是鍾情於蔡家女郎?」
蓋俊神情一怔,他怎麼知道?
袁術笑道:「京中諸人不知者怕是不多。」
蓋俊不否認自己頻繁往來蔡府,加之孤身南下去為蔡琬求醫,在有些人眼中自是隱瞞不住,但也沒有到達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地步啊。
「蔡家女郎才情相貌冠京都,然則身體欠佳……」
「公路這就無知了吧,蔡家女郎身體無憂矣。」許攸總算找到插話的機會,隱隱諷刺。
「哦?那便要恭喜子英了。」袁術眸中划過一抹奇色,「誰人妙手,能解絕症?」
許攸神情得意地道:「南陽張仲景,我大兄何伯求此中出力甚多。」
蓋俊點頭附和。
袁術目光橫轉,掃視許攸,淡淡的別語他話。
酒會氣氛極為怪異,對許攸而言絕談不上愉快,他每次開口,袁術總要岔開,所幸後者還有朋友在隔壁等待,坐了不到半個時辰就離開了,不然非得把許攸氣出病來不可。就算如此,酒也喝得沒了滋味,以致草草收場。
當二人回到袁府時袁紹正在書房靜坐,看到許攸臉色不佳,問道:「子遠何事不樂?」
「我領子英去喝酒,碰上了袁術,白白掃了酒興。」在漢代,叫人名是很不禮貌的行為,可知許攸委實憋了一肚子火無處發泄。
袁紹啞然失笑道:「一早就和你說過公路年紀雖輕,卻宦海多年,你哪裡是他的對手,偏你不聽,何苦由來?」轉謂蓋俊道:「讓子英見笑了。」
這話答與不答都顯尷尬,蓋俊說道:「我今日特來向大兄負荊請罪。」
袁紹不由疑惑:「子英何罪之有?」
蓋俊道:「蔡女郎康復有望,這事多虧大兄,而我回京一月有餘,未曾前來拜謝,心中實在慚愧,所以特來向大兄負荊請罪。」
袁紹適度表現了一下驚訝,聽過前因後果,笑著說道:「蔡家女郎實為良配,子英勿要放過。」又道:「得大兄來信,知子英用十五金購得一把寶刀,切玉如割泥,怎未見佩戴?」
「我族侄蓋伯嗣,年二十,習武成痴,勇力勝我十倍,便賞給了他。」
袁紹訝道:「子英有屠虎之能,你那族侄勝你十倍,豈不是當世武侯?」武侯是指大漢開國猛將樊噲,其死後謚為武侯。
蓋俊記得曹操曾稱許褚有樊噲之勇,蓋胤及得上虎痴許褚嗎?
看到蓋俊陷入沉默,袁紹以為他吹捧族侄太過,心生慚意,說道:「子英少年英雄,豈能身無名刃,我家中恰好有一刀,乃是偶然得之,愚兄素來不通武藝,放在我這,只能是暴殄天物,今日送予子英,勿要推辭。」言訖,拍手招來家僕,令他取來一柄環首刀置於蓋俊案上。
蓋俊緩緩抽刀出鞘,此刀近五尺,長度超過一米,在漢代環首刀中屬於長刀之列,刀身窄而直,散發著幽幽青光,刀尖下斜,刀柄和刀身之間沒有明顯的區分,也無護格,通體竹葉紋,又是一柄出自名家之手的百鍊寶刀,絲毫不遜上血。
「袁本初好大的手筆。」蓋俊暗吸一口冷氣,口中說道:「此禮甚重,弟不敢收。」
袁紹假作不悅道:「子英既然稱弟,還推卻什麼?」
許攸道:「本初常以不聞『神曲』為憾,不如子英以之為回禮,令本初得償所願。」
袁紹點頭。
再糾纏下去恐怕會讓袁紹不滿,事已至此,雖知自己還是佔了便宜,蓋俊唯有同意。
趁著婢女取琴時,許攸道:「子英該給這把名刃取個名字。」
蓋俊沉吟道:「此刀身青而幽,《楚辭》曰:『據青冥而攄虹兮,遂倏忽而捫天。』名喚青冥如何?」
二人都說甚好。
素琴搬來,蓋俊跪坐面前,淙淙琴聲噴薄而出,如高山中穿流而過的小溪,清澈見底,水波清亮,洗滌聽者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