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負笈進京 第38章 吳起之才

車窗微開,探出一個人頭,蓋俊仔細一瞧,正是何顒。

「子英欲往何處?」

「南陽。」

何顒心念一動,笑著說道:「我亦有回鄉打算,旅途寂寞,你我二人可結伴同行。」何顒一年入京數次,每次停留的時間並不固定,少者兩三日,多則十天半月,今次入京目的已經達到,無甚要事,見蓋俊往南陽,臨時起意作出回鄉決定,不外是對蓋俊感興趣,想要對他有更深的了解。

「求之不得。」和名滿天下的何伯求同行,蓋俊自是一百個願意。何顒坐著馬車隨他回到太學住舍,蓋俊簡單收拾一套換洗衣服,又備了些錢財,他沒有對蓋胤夫婦詳細說明出門的原因,只是囑咐二人看好家就走了。

冬至前後,天氣極冷,可謂潑水成冰。

進入馬車,何顒拿出一件裘服遞過來,叫他披上禦寒,口中問道:「我曾聞蔡議郎遍尋天下名醫為其女治病,不見起色?」

「是。」

「張仲景醫術師承同郡名醫張伯祖,手段固然高明,可今年尚不滿三旬……」何顒話里意思份外明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醫術再高能高到哪去?

「不滿三旬?」蓋俊倒吸一口涼氣,只覺頭皮發脹,他萬萬沒有想到傳誦千古的醫聖如今還是個毛頭小子。「現在該怎麼辦?掉頭而返?繼續前行?賊老天……」

蓋俊心底還抱著一絲希望,既然張仲景年輕就請其師張伯祖好了,他能教出一位醫聖來,肯定不是浪得虛名,然而聽了何顒接下來的話,他涼了半截的心變得徹底冰冷。

「張伯祖前年去世,不然他或許有法。」

「我……」蓋俊氣餒的垂下頭,連罵髒話的力氣都沒了。少頃掀開車窗,望著銀裝素裹的大地,心道:「事已至此,胡思亂想也無益處,姑且死馬當活馬醫吧。」

蓋俊解下腰間酒袋,遞給何顒:「天寒地凍,豈能無酒?大兄請。」

何顒接過酒袋,忽然發問:「子英對大漢四百年之期是何看法?」東漢人迷信讖書,光武帝因之成事,讖書有漢祚以四百年為期之說。如春秋讖曰:「天投霓,天下怨,海內亂。加四百之期,亦復垂及。」春秋演孔圖云:「劉四百歲之際,褒漢王輔,皇王以期,有名不就。」

蓋俊不可能不知曉,但這個問題可不好回答,唯有耍一個滑頭:「若為政有方,此為妄談。」

「何謂為政有方?」何顒追問,他這是要逼著蓋俊回答。

蓋俊皺眉道:「除閹宦、解黨錮、招忠良——」猶豫一下又加上一條:「安流民。」

何顒雙目隱有流光划過,問道:「倘使皇帝不納四策呢?」

蓋俊躊躇著道:「不出十年,天下大亂。」

「亂從何來?」

「太平道。」蓋俊並非泄露天機,永遠不要小看古人的智慧,就在前不久,司徒楊賜和僚屬劉陶上書天子,言太平道隱有不安之勢,只是皇帝沒有理會罷了。

「哦?子英也注意到太平道了嗎?」何顒不由大奇,太平道借瘟疫而起,語誑百姓,在中原一帶傳播甚廣,涼州卻不常見,蓋因邊疆民風彪悍,信奉的是勇力而不是什麼夢想和希望,他們對朝廷不滿只會通過叛亂解決,按理說出身敦煌的蓋俊應該接觸不到太平道才是。

「子英認為該如何處置太平道?」

「擒其魁首,安撫流民。前者好辦,一捕盜足矣,後者……」說道這裡蓋俊搖了搖頭,在他看來,以如今大漢國的情況根本沒有解決流民問題的可能。因何產生流民?無地耳,地到了誰的手中?無非是權貴、官僚、商賈、地方豪強,連蓋俊家族也是其中一員,讓他們交出土地和碰炸彈無甚區別,這顆炸彈足以把大漢國炸得灰飛煙滅。

何顒真的驚訝了,對方尚不滿十七,看問題竟然有如此眼光。他沒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下去,因為沒有必要,這不是他們能夠解決的。轉而問道:「子英出身西疆,對羌亂有無建言?」羌亂——大漢國上下提起就頭疼,它幾乎伴隨著漢帝國一路走過來,尤其東漢以來,三次大規模叛亂,將大漢拖得搖搖欲墜。

蓋俊常常思考這個問題,因而並未想太久,言道:「世祖中興漢室以來,羌亂更生,根源在遷都。雒陽雖居天下之中,卻遠離西疆,無切膚之痛,面對叛亂反應總是慢一步,以致羌亂規模一次勝過一次。」

何顒點點頭表示贊同。

「漢民常欺壓羌人,羌人亦劫掠漢民為奴為婢,皆因語言不同、風俗不同之故,我有三策,請大兄指教。盡逐不服王化之羌人於祁連山以西不毛之地,任其自生自滅,此其一。拔賢明蠻王、豪酋,給予官職,雜以漢官為輔,既能收取賦稅,又易於統攝,此其二。強遷羌人至蜀地、荊南,令其開墾荒地,並與漢民雜居,習漢語、漢俗,以華夏博大文明同化之,此其三。」

蓋俊而後逐條講解,將心中所想盡數吐出,高談闊論後,嘴中乾澀,遂仰頭灌酒。

聽罷蓋俊之言,何顒膛目結舌,手中酒袋滑落也未察覺。蓋俊所出第一策可保大漢國百年安寧,第三策更毒,三代之後,無復有羌人矣。此二策確實可消除羌患,以前也有人提出過,但是卻需要大量兵馬錢糧,以大漢國如今的形勢絕難拿出。何顒最看重的是第二策,此策似是羈縻制度,羈縻制度古已有之,然無論哪朝,多是賜予虛位王爵,實行自治,蓋俊加以更改,變虛為實,立成萬世之良法。他哪裡知道,這其實是後世的土司制度。

「子英文武兼備,懷吳起之才,異日安定天下,必君矣!」何顒慨然嘆道。何顒知人之鑒天下皆知,所謂知人之鑒並非一見之下大驚,口不擇言的說某某有經天緯地之才,那是卜者相面之術。知人之鑒是通過言談,從對方的性格、學識、思想、志向等判斷其未來成就。

蓋俊熟讀史書,自然知曉吳起是何等人,說他文比管仲,武比孫武亦不為過,古今以來,出將入相者無過吳起。何顒把他比作吳子,評價之高實是生平僅有,傳揚出去,不難想像蓋俊身價立馬倍增。

「是在你們的指揮下安定天下吧?」蓋俊盯著灑落滿車酒水的皮袋愣愣發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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