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負笈進京 第31章 心動

一至休沐日,蓋俊便帶著首陽山所狩獵物敬獻馬日磾,並開始上第一堂經學課,馬日磾心知他不喜經書繁瑣,僅僅撿些經書上的道理給他講解,期間穿插古代事迹和人物,附上點評,蓋俊聽得興緻勃勃,暗贊馬日磾不愧是關西名儒,比父親講得好多了。

下課之後,蓋俊又往蔡府,不巧的是蔡邕受袁氏子弟之邀出城踏青去了。他猶豫片刻,將馬匹交與門仆看管,進入大門。

門仆牽著馬呆立原地,雖說蔡邕曾吩咐過任他往來,不必彙報,可主人如今不在家,萬一衝撞了女眷……

看著他的身影越走越遠,門仆張了張嘴,終是未開口阻攔。

蓋俊也不知自己為何這般莽撞,是為了那位被疾病折磨的瘦弱少女嗎?他作為客人只能進出書房,一個長期患病的少女更可能身在閨房吧?

踏進書房,猛然見蔡琬枯坐窗下,以手支額,若有所思,素美的容顏帶著一絲絲哀傷。蓋俊封固已久的心猛地裂開一道痕,他承認,他心動了。

「世叔。」

蓋俊按下心中異樣,抬了抬手中野兔,笑著說:「昨日去首陽山獵到一些野味,便拿過來了,不是什麼重禮——」頓了一下,又道:「你我年齡相近,無需見外,可喚我表字子英。」

似乎……蔡琬並沒有同意的樣子,她當然不會同意了。

蓋俊有些尷尬,又有些緊張,他想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說出這番不經大腦的話,當今時代就連妻子也很少喚丈夫表字,更何況是一位和自己無甚關係的少女。

蔡琬眼眸閃過一抹慧黠,抿嘴笑道:「你真是天下傳揚的那位大智大勇的蓋子英?」

蓋俊發覺自己被一個小女子調戲了,窘迫地問:「尊父何時回來?」

「許是日落,許是晚間。」

是說蔡邕整日不歸吧?是說你呆在這裡也是白等,是說……

換言之,逐客令?

「既然如此,嗯……」蓋俊目光偶然落到案上古琴,咳嗽一聲道:「《平沙落雁》第一段你是否熟記了?彈一段聽聽。」

「好。」蔡琬輕快應道,對蓋俊的要求絲毫不覺意外,而且似乎全然忘記下過的逐客令。挪步到案前坐下,挽起衣袖,露出一雙凝霜皓腕,清淡飄渺的琴音順著潔白指尖流淌而出。

蓋俊顧不得又遭戲謔,閉目聆聽,暗嘆果真是才女,其技藝水準直追蔡邕,勝他良多。

《平沙落雁》第一段並不長,蔡琬連彈三遍才意猶未盡地止住,想起自己身患不治之症,蒼白的臉上填滿凄美的憂傷:「這首曲子太美了,在我有生之年能夠習得此曲,便是死亦無憾了。」

蓋俊心臟猛地一緊,安慰道:「天下奇人,多如繁星,一定有能夠治好你病的高醫。」

蔡琬美目一瞬不瞬地凝視過來,縱使蓋俊兩世為人也有些承受不住,但他就是不想別開目光。

「多謝蓋郎君。」蔡琬率先支持不住,低首道謝。「蓋郎君有兄弟姐妹嗎?」

「下有一妹,今年十一歲,名繚,小名鶴兒。」提起阿妹,蓋俊的臉上浮現一抹絢麗笑容。

「繚者纏也,她一定很喜歡纏著你吧?」

「她呀,可頑皮了……」

蓋俊一邊同蔡琬分享他兄妹的樂事一邊陷入回憶,那是他最開心的日子。

「好生令人羨慕的兄妹情誼啊!我身患不治之症,大弟五歲,阿妹百日,心裡雖然愛切,卻只敢遠遠看著,從來沒有抱過他們。」蔡琬神色黯然,繼而目露憧憬之色:「真想抱抱他們軟軟的身子啊!」

蓋俊表情一滯,漢代嬰幼兒夭折率高得可怕,連天子之家亦不能保全,這是因他們抵抗力差之故,蔡琬常年卧病,即便父母同意她和弟妹親近,她自己恐怕也會躲得遠遠的。

「我被蓋郎君兄妹之情所染,以致說了這些話,勿怪。」

「無妨。」蓋俊理解的點點頭。

「第一段我已練得純熟,再教我一段吧。」

「好。」

蓋俊來到書案側跪坐,前次教琴,兩人中間隔著蔡邕,還沒什麼,這次則不同,看著僅與自己一尺之隔的少女,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不由自嘲自己思想哪裡還像個現代人,急忙收斂心情,開始悉心教授。他前世學琴也算神速,和蔡琬一比,宛若天地之差,日落之時,她足記下了少半曲。

蓋俊抬頭看看天色,自知再待下去多有不便,說道:「天色見晚,令尊至今未歸,今天怕是見不上了,多有叨擾,就此告辭。」

蔡琬送至書房門口,蹙起黛眉道:「若非有病在身,定當遠送。」

「告辭。」

拱拱手,蓋俊轉身而去。

七月中旬一過,白天炎熱依舊,不見涼爽。

蓋俊到京足有一月之久,平日很少去課堂聽博士講課,他志不在此,大部分時間還是聚三五好友,或上山狩獵,或置辦酒宴。若來了雅興,就在房外竹林下彈琴,他所奏之曲連蔡邕都驚為神曲,何況他人。每當這時,周圍必環繞數十上百學子,猶是名聲愈大,最後甚至有儒士、官宦慕名前來。他骨子深處藏著一股特殊的驕傲,無論來人名氣多大,除非對方率先開口,否則他絕不會冒然跑過去結識。

總體來說,在太學的日子悠閑自在,然博士之課能避,老師馬日磾那關卻躲不過去,幸好課程不多,且有蔡邕當擋箭牌。蔡邕五日一休沐,很少能見上一面,不過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看蔡邕是假,看蔡琬才是真。二人切磋琴藝、書法,偶爾埋首書海,談詞激辯,感情與日俱增,這個感情目前還不是男女情愛,但以後會不會變化誰也不敢保證。

同時他接到了入太學以來的第一封家書,看著母親清雅秀麗的字,他黯然神傷。這封信很長,洋洋洒洒千言,前面多為家中瑣事,後半部文字陡然一變,字跡端整、矩度森嚴,是父親的筆跡,主要寫的是官場事宜,政策方略。往後一掃,心中失望,未見阿妹筆跡。細細品讀,得知阿妹還在生他的氣,看來自己不告而別真的傷害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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