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西州少年 第3章 蓋家堡

蓋俊一夜無眠,直到公雞打鳴方才入睡,不知為何,他夢到的並非前世而是今生。

醒來時已是日晒三竿,赫然發現母親馬昭摟著妹妹蓋繚溫柔的凝視著自己,他臉容微僵,道了聲「阿母」。

蓋母馬昭梳著高髻,一襲青色寬大長袍,容貌秀麗,神情溫婉,眉宇間藏著深深的書卷氣,一看便知是經學世家出身。

「阿兄。」妹妹蓋繚掙扎著要去親近蓋俊,蓋母連忙摟緊她,低呵道:「你兄有傷在身,不得胡鬧。」不想一句話惹得小人兒小嘴一癟,眼淚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蓋俊心口一疼,這可是他最疼愛的妹妹啊!對母親說:「右臂雖折,左臂不是完好嗎。」說完伸手招著蓋繚,蓋母無法,只得放開,蓋繚這才破涕為笑,上床擠入他的左懷。

蓋俊擁著如瓷娃娃一般的小人兒,用褻衣袖口為她拭去臉上淚珠,又撥弄著她那柔順烏亮的黑髮,柔聲道:「阿妹已經學書明理,不可動不動就哭鼻子。」

「這些天我喚阿兄,阿兄都不睬我。」蓋繚把頭深埋懷中,小手卻不敢在兄長身上亂碰,怕他疼痛。

蓋俊解釋自己病了,蓋繚如何肯聽,他只好千般許諾,在答應了一系列不平等口頭約定後總算求得原諒。蓋俊如此嬌慣妹妹,蓋母馬昭雖覺不滿,但也知道說了也是白說,女兒就是要月亮他都肯去摘。

這時阿白端著銅盆進來,準備為蓋俊梳洗,蓋母馬昭強把蓋繚拉回身邊交與阿白,親自持巾為兒子凈面。

見母親輕柔而認真的為自己擦拭臉上污垢,尤其那神情中隱含的絲絲溫柔,蓋俊只覺得鼻子發酸,眼中含光。

細心的蓋母察覺兒子神情不對,停下動作問道:「錦奴,可是為母碰到你的傷處了?」

「沒。」蓋俊笑著揉了揉眼睛,「只是這次大難不死,有些感慨罷了,上蒼真真待我不薄。」

蓋母持巾的手臂一僵,她忽然發現兒子長大了。

「喔……喔……阿兄也哭鼻子嘍。」

蓋俊來到這個時代整整四天了,還是沒有夢到過前世,看來他這輩子再也無法回到那座『鋼筋森林』了,連夢中也不行。

這具身體康復得很快,除右臂外,身上其他傷處已基本無礙,醫匠剛剛鬆口,他立時溜出門外,也不管醫匠後面那句「切忌不可碰了手臂」,之前一直躺在床上,實在把他憋悶壞了。

蓋氏作為郡里首屈一指的大族,人口四百餘,僕婢佃戶倍之,是以住地面積極闊,因地處邊疆之故,除一面靠山無需布置外,另外三面皆以堅壁圍之,其上角墩垛口、女牆、射口一應俱全,並帶有多層角樓,有家兵日夜守望,完全是一座中國式城堡模樣。且內置田圃、池塘,不懼敵人圍困,自建成以來,打退過不少次盜匪、羌胡的襲擾。

同族聚居,自然分為官宦之家,平民之屬,待遇不盡相同,蓋俊這一脈最為顯貴,住在塢堡南端,背山遠門最是安全。他未與父母同住,獨居一座小庭院,時下正月里,萬物始為萌動,景色略顯單調,至夏秋時節,院中滿是鮮花果樹,精緻秀麗,倒還有些看頭。

抬頭仰望,漢代天空是純凈的,是無瑕的,如非親眼所見,你絕對不會相信天空會是這樣蔚藍。

「汪汪……」拴於牆角的一隻黑狗沖著他狂吠。這是他飼養的愛犬『黑駒』,如其名,身高體壯,宛若馬駒,它出自羌中,驍悍異常,草原狼亦非其對手,是他打獵的好幫手。

蓋俊此刻卻不敢將它放開,倒不是怕它咬人,而是他右臂骨折,哪禁得住這大狗一撲。從僕人手中接過一塊骨頭喂它,黑駒對主人不為它鬆綁繩索大為不滿,對骨頭置之不理。

蓋俊啞然失笑,伸出手為它抓痒痒。

蓋母馬昭認為他既然能夠下床了,就該去拜見長輩,便把他拉回房中梳洗。

蓋俊穩穩跪坐在銅鏡前,母親馬昭為他細心梳頭,後將黑髮分作左右兩半,各紮成一個結,形如羊角,這叫總角,十五歲束髮前的童子皆作此打扮。他臉拉得老長,一個現代人絕對想像不到長時間勒緊髮根會是如何的癢,記憶中的印象太深刻了。開句玩笑話,都說古中國人忍耐力驚人,依他看來和長時間忍受束髮帶來的不適不無關係。

首先去的是祖母那裡,祖母出身於敦煌曹氏,能配得上蓋氏嫡系正妻的人家自然也不會差了,曹氏也許不是敦煌郡內最大的家族,但絕對是歷史最悠久的家族,其歷史甚至可以追溯到漢武帝開拓河西時期,西漢時堪稱一枝獨秀,其他望族皆是到了東漢才慢慢發展起來的。就算今日,曹氏在這敦煌郡也不曾弱了誰。

自六年前祖父去世,祖母因憂傷過度得了一場大病,最終僥倖逃過大難,但雙腿從此失去了知覺,精神也大不如前,每天至少要睡六、七個時辰。

蓋勛夫婦外加一雙兒女到來時老人還未睡醒,蓋勛將屋內幾名婢女打發出去,領著妻子女兒跪坐在蒲席上靜靜等待,平時喜歡吵鬧的蓋繚這時也顯得分外乖巧。

一刻鐘後老人轉醒,口中叫渴,蓋母馬昭和蓋俊同時起身取水,蓋勛沖二人擺擺手,親自伺候母親。

喝下一杯水,祖母曹氏精神了一些,目光一轉,看到底下伏叩於地的蓋俊兄妹,面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啞聲道:「錦奴來了,地上涼,快快起來。過來讓我瞧瞧,瞧瞧我孫兒可曾瘦了?」

「祖母偏心。」同樣行大禮參拜的蓋繚小聲嘟囔著。

蓋俊聽了阿妹的話啞然失笑,捏著她柔軟的小手躬身來到床榻前,祖母曹氏伸出她那隻滿是老人斑的手撫摸著他的臉頰,說實話,他不僅不反感,反而覺得溫馨。

「瘦了,瘦了……」祖母曹氏假作不悅,又殷殷道:「錦奴,需知人哪……不是每次都有這般好的運氣,你這次僥倖得生,是上蒼垂憐,以後萬萬不可再騎馬了。再說,我們蓋家以經學傳家,讀通了經書何愁沒有官做?若你志為軍旅,去讀兵書戰策就是,舞刀弄劍實乃下下之選,明智之人所不取也。」

「孫兒記下了。」

「記下就好。」

顯然孫子能夠安然無恙使老人大為開心,以致談興大起,遂留蓋勛一家食中飯,許是心情所致,曹氏竟比平日多吃了半碗米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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