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4 讓你的身心重歸流動 24.尋找屬於你自己的真理

別人證悟到的真理,只是他自己的真理,而不是你的真理。

——印度哲人葛印卡

我學心理學已經近二十年,這個過程中,經常聽到持有一些理論或看法的人說:「這就是真理!」

這樣的說法,似乎在說,除非你也持有這一理論或看法,否則你就無法認識自己、揭開人性之謎或成為一個優秀的治療師。

但我的經驗顯示,其實最重要的是,找到屬於你自己的真理。

在北京大學心理學系讀本科和研究生時,我很迷人本主義,尤其喜歡美國人本主義心理學家羅傑斯,儘管我的英語非常一般,但我還是從圖書館借了多本羅傑斯的原著,很慢很慢地去讀他的文字,去體會其中的感覺。

同時,我很不喜歡弗洛伊德,覺得他太陰暗了,什麼泛性論,什麼性與攻擊是人類的兩大驅動力,什麼童年決定論……這些太消極太晦暗了,我不喜歡,我更喜歡人本主義對美好人性的肯定。

與此相對應的是,我那時讀人本主義的書籍和文章時,總是很有感觸,並因此無形中接觸了許多相關聯的書籍,如馬丁·布伯的《我與你》,美國思想家梭羅的《瓦爾登湖》,俄羅斯小說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系列著作,我國哲學家劉小楓的《沉重的肉身》,等等。在我看來,這些著作中,都有一種暖暖的感覺,都有對人性的信心。

也許是因為那時排斥精神分析,所以看弗洛伊德的原著時,儘管很喜歡他對人性的洞若觀火的覺察力,但總是有些排斥,讀不下去。讀不下去,那就不勉強自己了,我一向如此,不強迫自己去做什麼。

一直到2001年研究生畢業時,我都對精神分析沒感覺。

但2005年開始主持《廣州日報》的心理專欄時,我突然發現,自己這時對精神分析很有感覺了,很容易領悟精神分析學派的道理,而再讀弗洛伊德的書,那種勉強感也消失了,讀起來一點都不費力。

更有趣的是,2006年,我去上海參加中德班(中國與德國合作的一個培訓精神分析的項目)的前一晚,做了一個夢。夢中,我殺死了秦檜的乾兒子,當秦檜派來的兵馬前來捉拿我時,我理直氣壯地對他們說,我是弗洛伊德的使者,他們便不能拿我怎麼樣了。

醒來後,我的感觸非常強烈,知道這是我一個重要的夢。對這個夢,我的理解是,秦檜的乾兒子就是忠孝,因為他之所以能幫助宋高宗害死岳飛,根本原因是當時社會持有的一種極端主義,不過這個極端主義是「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在這種極端的三綱主義中,真正的道理就被忽視了,真正的人性就被抹殺了,而實際上也導致了忠君報國的岳飛被冤死了。

小時候,我讀書無數,但多數都是大我8歲的哥哥的各種課本,和姐姐四處借來的《青年一代》《女子世界》等雜誌,家中僅有的兩本「大書」,一是《說岳全傳》,一是法國文豪雨果的《悲慘世界》。《悲慘世界》讀起來有點噩夢的感覺,我現在還記得那種沉重感,所以印象中只是讀了幾遍,而《說岳全傳》,我讀了不下一百遍,但奇怪的是,其中的情節,我長大後幾乎全忘了。

原因或許是太難過了,看到幾乎沒有什麼缺點的岳飛被冤死,那種感覺太難受了。那種感覺,後來在讀台灣作家柏楊的一系列書時得到了共鳴。他說,我們這個民族的歷史,就是英雄都沒有好下場的歷史,就是英雄氣短而小人得志的歷史。

但是,讀秦朝以前的歷史,這種感覺就很少有,即便是一些悲情故事,我也總有一種暢快感,而秦朝統一後的歷史,這種感覺就越來越少,壓抑和鬱悶的感覺就越來越強,在秦檜和岳飛的故事上,這種感覺達到了頂點。

回過頭來看,之所以小人得志而英雄氣短,主要原因在於,小人真的可以如魚得水地利用三綱五常這些似乎偉大的旗號來達到自己的目的,而英雄們常常是真的遵從這些教條,結果看不到人性的幽微之處。例如,岳飛立誓北伐,要迎回被金兵掠走的宋徽宗和宋欽宗,這是忠君的極致,但假若他真做到這一點,正在位的宋高宗該如何呢?北伐成功其實是宋高宗最懼怕的事情,所以岳飛才會在北伐成功在望的時候被一連十二道金牌召回,而後被秦檜害死。

在一個民族的層面上,忠君成了頭號道德,而在一個家庭中,孝道成了頭號道德。當孝道達到極端主義的層面時,孩子在父母前就沒有了立足點,而女性在男性前就沒有了話語權。可以說,孝道就是殺死孩子和女性的利器。

很多讀者會猜測,為什麼武志紅老聲討孝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小時候被父母虐待過?這個我可以澄清一下,不是我被父母虐待過,而是父母被自己的祖輩壓製得太厲害。

極端主義的三綱在我們這個國家延續了兩千多年,它現在既停留在我們的意識層面,也是我們這個民族的集體無意識,而要破掉它,人本主義或許不夠直接,而精神分析就非常直接,可以具體地理解人性的細微之處。

2005年6月,我開始主持心理專欄,而去上海中德班學精神分析,是2006年3月。這一段時間內,我又非常密集地聽了無數家庭慘劇,覺得世界真苦,真的很想能幫人化解這種苦,也許是因為自己心中許了這樣的願望,所以在學精神分析前,潛意識已經做好了準備,並以「你會是弗洛伊德的使者」的方式傳遞了一個信號:精神分析可殺死秦檜的乾兒子——忠孝。

人本主義、行為主義和精神分析是傳統心理學的三大流派,這三者中,行為主義我自始至終很排斥,而人本主義和精神分析則有上述一個轉變歷程。也許最忠實的人本主義信徒會說,人本主義就是真理,而最忠實的精神分析信徒會說,弗洛伊德就是答案。但我的經驗顯示,對什麼有感覺就學什麼,那時候真是事半功倍,如果我沒有內心的轉變,從潛意識上成為「弗洛伊德的使者」,在大學時硬去學精神分析,那就是事倍功半了。

類似的故事還發生過幾次。

一次是,當接觸的神秘的東西越來越多時,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去了西藏旅遊,而當所有人都被布達拉宮的奇幻景象震撼時,一個聲音卻對我說,這個布達拉宮其實是海市蜃樓。這個夢令我明白,至少在目前這一階段,我對這些東西有一種排斥,我認為這是幻象。既然如此,我尊重自己就好了。

一次是,因為種種機緣,我開始越來越多地接觸榮格的東西。當開始猶豫要不要認真去學榮格的心理分析時,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站在一個荒原上,荒原上只有稀疏的、枯黃的雜草和幾個老鼠洞,而一個聲音對我說,這是「榮格荒原」。這個夢令我明白,我那時內心深處對榮格缺乏認同,那我不必強迫自己去學榮格。

我這樣說,並不是說那些神秘的東西不對,榮格的理論不好,而是說,我的內心目前對這些東西有一種排斥,那麼,在這種排斥沒有消失前,我最好去尊重這種排斥,否則就是對自己的一種不尊重。

關於人性的理論和看法有無數種,其中任何一種,假若有人對你說,這是唯一的真理,這是唯一的路。那我的理解是,這是一種強加,而且這會損害你自己的覺知力。其實,很多思想之所以能控制很多人,關鍵就在於這種強加,那時這種思想就是一種極端主義。相反,一旦允許對這種思想進行反思,信奉者都是自由地接受,不信奉者也不必被排斥甚至被殺死,那時自由和寬容就會產生,而信奉者也會是真正的信奉者。

任何一個理論都是一個模模糊糊的框架,它的價值就在於,能不能引出你的一些感受,而每一個感受都會打開你的一扇門,讓你更深地發現自己。

所以,千萬不要迷信任何理論,一個好的理論自然有一個體系,但這個大廈是靠不住的,它的價值不是讓你膜拜,那樣你會迷失自己,它的價值在於幫助你喚醒自己的感受,而每一個感受都會點燃你自己。

首先需要尊重自己的感受,我很想給出這樣一個教條。

從高中開始,就不斷有人問我,武志紅,你累不累啊,整天思考這麼多?在中德班學習時,班裡有一個好朋友,我們整天在一起探討彼此的發現。有一天她對我說,你很奇怪,你有那麼多矛盾的想法,卻為什麼沒得強迫症呢?如果換成別人,這真的就像是強迫症的表現。

現在想來,那麼多人的問話和我這個朋友的納悶,的確有他們的道理。如果我真的只是在思考,那麼這真的會得強迫症。

但是,我的思考其實首先是為我的感覺服務的,思考總是第二位的,而感覺是第一位的。

一些重大的突破,總是先有一種感覺產生,然後內心中會升起一個念頭,而圍繞著這個感覺和念頭,我會再做一些思考。這樣的「思考」,是不會得強迫症的。其實,強迫症的真正核心內容是,「內在的父母」的聲音拚命打壓「內在的小孩」,而「內在的小孩」的聲音微弱到似乎聽不見了,這時思考就會脫離身體成為一種純粹的思考。

或者,更準確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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