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2 破解你的思維遊戲 11.對抗痛苦才是痛苦主源

通常,當下所產生的痛苦都是對現狀的抗拒,也就是無意識地去抗拒本然(what is)的某種形式。從思維的層面來說,這種抗拒以批判的形式存在。從情緒的層面來說,它又以負面情緒的形式顯現。痛苦的程度取決於你對當下的抗拒程度以及對思維的認同程度。

——摘自德國哲人埃克哈特·托利的著作《當下的力量》

在北京大學讀研究生期間,有兩年,我患了嚴重的抑鬱症,不僅痛苦,而且還險些導致我畢不了業。

對待沉重的痛苦,人們通常的辦法有三種:麻木、逃跑或對抗。總之,會想各種各樣的辦法去減輕痛苦。

但我沒有和這沉重的痛苦對抗,這不是一種有意識的做法,沒有人也沒有書籍告訴我這樣做,我只是自然而然地做到了這一點:沉入悲傷中,體會它,看著它,理解它……

兩年後,抑鬱症自然化解了,它並沒有被消滅,而是發酵並轉化成了另外的東西。突然間,我感覺自己對感情乃至人性的了解深了很多,似乎一下子什麼書都可以看懂了,什麼人的故事都可以聽懂了。

我研究生畢業後來到廣州,先是做國際新聞編輯,從2005年起做心理版編輯,到現在積攢了很多次類似的體驗。這些體驗讓我確信,一份體驗,不管它帶給我多大的痛苦,只要不做任何抵抗地沉到這份痛苦中,體會它,看著它,那麼它最多半個小時後就會融解並轉化。

因為我的這些體驗,也因為從其他人那裡知道他們有更神奇的類似體驗,我會在諮詢中這樣做:當來訪者體驗到一種痛苦並試圖對抗時,我會說,試著不對抗,試著接受它,並沉入這痛苦中。

我會覺得,「接受」這個詞都不足以描繪這種做法,因為接受看起來還是一種主動的行為,而任何主動的行為,都是在給這份痛苦本身增加一些內容。痛苦來了,只需自然而然地感受它就可以了。

這個辦法,有時會有效得可怕,有時則看起來沒有那麼有效。之所以有時沒那麼有效,也許一個原因是,當看到來訪者難以承受一些痛苦時,我也會擔心,所以會做一些事情,讓來訪者感覺舒服一些,暫時適當遠離這種痛苦。

這也是心理治療的經典做法,即心理醫生要根據來訪者的接受程度處理其痛苦。或者說,讓來訪者自然而然地去展開其痛苦。一般說來,隨著來訪者與心理醫生的關係越來越牢靠、越來越信任、越來越安全,來訪者會自然而然地展現更多和更大的痛苦。

這就像剝洋蔥一樣,痛苦只是洋蔥的內核,而圍繞著這個內核,一個人發展出了複雜的防禦方法,也就是對抗這個痛苦的種種辦法。但因為在心理醫生那裡感覺到安全,那些外層的防禦方法一個個被放下,最終那個核心的痛苦——也即事件發生時所產生的可怕體驗——也可以展開了,這時也就有了修復的機會。

不過,有時我總是會幻想,作為一個心理醫生,也許可以陪伴來訪者直接去面對這個內核。

痛苦與思維,是雞生蛋還是蛋生雞?

痛苦究竟是什麼?譬如,失去一個親人,這是痛苦嗎?不是。這只是一個事實,圍繞著這個事實所產生的體驗才可能是痛苦。

之所以說是可能,因為失去親人並不必然帶給一個人痛苦。例如古代的哲學家莊子,他在妻子逝世後鼓盆而歌,即一邊把瓦盆當鼓敲一邊唱歌,友人惠施前來弔唁,看到莊子這樣做很不滿,於是指責他說:「你的妻子和你同居,為你撫養子女,如今老死,你不哭就罷了,反而鼓盆唱歌,太過分了吧?」

莊子說:「不是這樣的。她剛死時,我何嘗不悲傷?但後來想,起初她沒有生命,沒有形體,沒有氣息,而後在若有若無的自然變化中,氣息、形體、生命漸漸成形,如今她死亡,就如四季運行般自然。她已安息在大自然的房間中,而我卻在旁邊大哭,這樣就顯得太不通達自然的命理了。」

不同的看法導致不同體驗。作為一般人,若失去一個親人,會認為對方徹底離開了這個世界,而且還認為死是一件不好的事情,所以不僅會為自己也會為這位親人悲傷。但是,在莊子看來,死和生一樣,都是「如四季運行般」的自然現象,而且她也並非徹底沒有了,她反而是「安息在大自然的房間中」,那又何必悲傷呢?

看法和體驗之間有著很複雜的關係。通常,我們會不自覺地認為,是事件導致了我們的體驗,例如我們會認為,是失去親人這件事直接導致了痛苦。但很多心理學理論會認為,不是事件導致了體驗,而是你對事件的看法導致了體驗。

但是,看法又是怎樣產生的呢?

對此,埃克哈特·托利認為,看法,或者說是思維,是用來對抗體驗的。他在著作《當下的力量》中提出了「向思維認同」和「痛苦之身」這兩個概念。他說,我們不能承受「痛苦之身」,於是發展出了種種思維,並認為,這些思維就是「我」,也就是將思維等同於自我,最終令我們陷入思維的牆中,而不能活在當下,與當下正在進行的事物建立毫無障礙的關係。

這聽起來會有點複雜,簡單說來就是,我們用思維來對抗痛苦,最終又愛上思維,這導致了種種問題。

這樣看來,思維和痛苦就成了「雞生蛋,蛋生雞」的關係了,思維是用來對抗痛苦的,而思維又產生了新的痛苦,新的痛苦又導致新的思維……

這種複雜的關係,仍可以用洋蔥來比喻。最核心的還是痛苦,圍繞著痛苦的第一層對抗性思維就是第一層「洋蔥皮」。但你勢必會發現,僅僅這一層思維並不能消滅痛苦,於是,你又發展出第二層「洋蔥皮」。但這還是不夠,於是你又發展出第三層……

不管我們發展出多少層「洋蔥皮」,其實都是在使用同一個邏輯——「我不要某些體驗」,並因而發展出了種種對抗辦法,但如果能放下這個邏輯,那我們就可以一層層地破除掉思維的「洋蔥皮」,最終也破除掉最核心的痛苦。

痛苦更大,還是消除痛苦的痛苦更大?

當我們想破除這一層又一層「洋蔥皮」時,可以問自己一個很簡單的問題:到底是那個原初痛苦更痛苦呢,還是想消滅這個原初痛苦的努力令我們更痛苦?

有一次我去深圳一家公司講課,課後,一位女士對我說,她爸爸嚴重痴迷於彩票,想問該怎麼辦。

她問的「怎麼辦」的意思顯然是,有什麼辦法可以消除老人家痴迷於彩票這個痛苦。我先問她有沒有辦法做到這一點,她說試了很多種辦法,都沒效果。因為我課上講了「接受」的辦法,所以她說,她和家人也試了「接受」他痴迷於彩票的事實,但還是沒有效果。

這顯然不是「接受」,因為她說的「接受」中還是藏著一個邏輯:既然我們表現出接受了,爸爸你就應該不那麼痴迷於彩票了吧。

總之,她和家人嘗試過的種種辦法都是試圖與她爸爸買彩票這件事對抗的,最後全是徒勞無功。

我問她:「到底你爸爸痴迷彩票這件事帶給你們多少痛苦呢?」她說,其實沒多少痛苦,因為爸爸只是痴迷於研究,但每次只花很少的錢買彩票,他們只是覺得這件事不合理而已,同時也擔心他太投入這件事了,會影響他的身體——因為很少運動,也會影響他的生活——因為都沒時間交朋友了。

我繼續問,假若他不玩彩票了,他就會運動,就會交朋友了嗎?

她愣了一會兒說,那倒也不會,因為他本來的個性就內向且孤僻。

「這就是了,」我繼續說,「照這樣看來,痴迷彩票是內向且孤僻的他消磨時間的一個辦法,也是一種樂趣,而你們卻想剝奪他這種樂趣,真的有必要嗎?」

最後,我再反問:「到底是你爸爸買彩票這件事本身的痛苦多呢,還是你們想消滅他這個行為的努力帶來的痛苦多呢?」

她想了想說,顯然後者多得多。

類似這樣的事情很常見。還有一次,我在廣州一個小區講課,課後一位年輕的媽媽問我,她該怎樣讓女兒不再痴迷於打電話。

原來,她正讀中學的女兒在兩年前迷上了網路聊天,管理著一個QQ群,每天都會花一定時間。她認為這會影響女兒的學習,所以想盡辦法讓女兒不要玩QQ,最終剝奪了她用電腦的權利,如果要使用電腦就必須經過大人的同意。

女兒玩QQ這件事因此而消失了。但緊接著,一個更大的痛苦產生了,女兒喜歡上了用手機聊天,每天晚上都會用手機和朋友們聊天。並且,她越干涉女兒這件事,女兒用手機聊天的時間就越長,先是聊到晚上10點、11點,後來聊到凌晨1點、2點,甚至更久。

相應的,她對女兒聊天的事情越來越敏感,她經常會在女兒房間門口偷聽女兒有沒有打電話聊天,如果有,她就會很「果斷」地衝進女兒房間,對女兒大喊大叫,嚴重時會一邊喊一邊哭泣,女兒有時也會一邊喊一邊哭。這時,她先生和她的公公婆婆都會從床上爬起來,一起衝到小女孩的房間里,一邊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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