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清軍戰俘的肆意虐殺,在日軍中漸漸蔓延開了。
開始只是零星的「個人行為」,日軍官兵的借口也都是自己「受到了冒犯,不得已手刃之」。但是由於沒有收到任何處分,軍官和憲兵也沒有制止這種行為,很快,這種零星行為就演變成了大面積行為。
由於看不慣清軍俘虜那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尤其是他們身為俘虜還那麼高興,那些驕傲的日本兵都覺得自己的道德底線受到了挑戰,每個人肚子里都憋了怒火。再加上之前「清軍魚雷艇對日本船隻的攻擊」事件,那種蔓延全國的仇恨,此刻更是火上澆油。
很多日本老兵、或者是下級軍官,僅僅是為了向新兵炫耀自己的「膽量」,展示自己的「武士氣概」,就從清軍俘虜里挑出一兩個人來斬殺。挑人的方式,有的是找茬,沖著某個清兵俘虜大喝一聲,叫他過來,命令他向自己鞠躬。清軍俘虜當然聽不懂,就算過來了,也是站在那裡不知所措,瑟瑟發抖。這樣,這個日本兵就可以聲稱自己「受到了侮辱」,直接拔刀斬之。更有甚者,甚至連這種把戲也省了,直接隨便拉出一個人來砍。
現在的日本軍隊,已經不是日俄戰爭時期、一戰時期那種因為要「脫亞入歐」而竭力顯示自己如何「文明」的軍隊了。進入三十年代後,日本的大和民族主義回潮,無論軍民,全社會都在提倡「大和魂」,推崇傳統的日本精神。「武士道」這種東西在日軍中本來就根深蒂固,現在更是變本加厲、開花結果。現在日本軍隊已經從一二十年代那種「崇洋媚外」的軍隊,蛻變回了「由武士道精神武裝頭腦」的軍隊。用後世的術語說,就是「法西斯化」了。
在日本,軍人或者說武士的地位是相當高的。傳統的日本社會裡,武士斬殺「賤民」不需要負任何責任,屬於特權階層。即便是在明治維新後的新日本社會裡,普通市民走在大街上,見到穿制服的軍人,都要向他鞠躬。軍人和平民在街上一起行走,即使兩人是朋友或兄弟,那個平民也不能和軍人並排而行,而是要落後半步。
所以在日本,軍人階層的驕傲和優越感,已經深深印到骨子裡去了。現在面對敵人俘虜,這種「天下最賤的賤民」,居然不向自己鞠躬,日本兵完全就可以說自己被冒犯了。那麼按照日本文化中的處理方式,只能是「拔刀斬之」。
日本社會「士農工商」中,最高等的「士」是武士,是職業軍人。而中國的「士農工商」中,最高等的「士」是文士,是文人士大夫。職業軍人在中國社會反而是最末流的,都是那些犯了罪的社會渣滓才會被「充軍」,被稱為「賊配軍」。日本人當軍人最榮耀不過的事,而中國人講究「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
中國人傳統文化講究「分是非」,講究「天下事大不過個理字」。什麼事都想辨明是非,動不動就說「你還講不講理了」。而日本人傳統文化中不論是非,不論理,只論強弱尊卑。
現在清軍俘虜們可能覺得:你又不是我什麼人,我憑什麼給你鞠躬?哪條王法上寫著了?而日本兵認為,現在我是強者,你是弱者,你給我鞠躬是該的,不然我就可以隨便殺你。
清軍俘虜覺得:我投降怎麼了?當戰俘怎麼了?自古不殺降卒,大丈夫能屈能伸,勝敗乃兵家常事……日本兵就會認為,既然你沒戰死在戰場上,那現在就是用全部尊嚴換來了苟活,你現在已經是連條狗都不如了。我高興怎麼虐待你就怎麼虐待你。我對你再殘忍,我在道德上都沒有一點負擔。
……
清軍如此快速、如此大規模的投降,是日軍上下都始料未及的。日本軍令部制定計畫的時候,根本沒考慮到會在短時間內,突然有那麼多的戰俘要處理。僅僅一個上午,手裡的清軍俘虜就超過了十萬。日軍的進攻計畫、後勤保障、甚至行軍交通,都完全被這十萬俘虜給打亂了。
日本兵們都很不理解,自己有什麼義務照顧這些俘虜。為什麼要把寶貴的糧食從勇士口中省出來,給這些懦夫吃。日軍士兵中,普遍都產生了「幹嘛不把他們都幹掉」的想法。不少支部隊的指揮官,也都有了「乾脆把他們都幹掉」的念頭。反正他們是敵人,幹掉敵人有什麼錯。
日本軍人的傳統思想中,沒有「戰俘」這個概念。他們的戰爭角色里,也要麼是自己人,要麼是敵人,沒有給「戰俘」這種事物留下空間。日本人不認為敵人放下武器就不是敵人了。噢,剛才還端著槍向我射擊,現在我剛衝到跟前,你就把槍一扔,舉手投降,我還不能殺你。哪有那麼便宜的事?都這樣的話仗還怎麼打?
現實上的需要、和傳統觀念的作用加在一起,虐殺俘虜的情況更普遍了。單單一個上午,這樣被零星殺掉的清軍俘虜,就達到上千人。
面對性命隨時不保的狀況,清軍俘虜的脫逃事件更是頻頻發生。到了下午,更是經常發生大規模哄逃事件。而一旦發生哄逃,日軍殺人就有了最好的理由。一群戰俘一旦有幾個逃跑的,日本兵就會不分青紅皂白的往人堆里開槍,這樣整群戰俘都會沒命奔逃,作鳥獸散。而這時候,旁邊的日軍機槍、小迫擊炮就索性齊上,幾下子就基本把整群俘虜全滅掉了。
……
到了傍晚,日軍前鋒向西已經進攻到了鳳城,然後向東北沿著鴨綠江防線背後進攻,已經攻下了寬甸,一路清軍望風而逃,日軍如入無人之境。到了晚上,從安東到寬甸的50公里防線上,已經全線崩潰。清軍投降的已經達到了18萬。
在這一整天中,被日軍俘虜的清兵除了自己身上的乾糧外,沒有得到任何食物充饑。連水也沒的喝,渴急了只有吃地上已經被踩踏的黑乎乎的臟雪。零下三十多度的酷寒中,十幾萬俘虜縮在一起,空著肚子瑟瑟發抖,在寒風中干挺。到了入夜的時候,氣溫又是大幅下降,已經接近零下四十度。清軍戰俘幾千幾千的倒下,一旦倒下就再也爬不起來了,成了一具具硬邦邦的屍體。
而周圍的日軍,架起機槍和探照燈,用鐵絲網把他們圍在中間,只是監視著他們,並不覺得有自己義務養活他們。俘虜一旦試圖逃跑,就會遭到機槍屠殺。
這一夜中,連凍死的、和被集體掃射死的,不下於一萬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