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厲兵秣馬 第397章 東林末等生

朱佑榕半天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也笑了,勸舅舅道:

「舅舅,我跟你說,不只是你,他們跟我有時候都登鼻子上臉的。呵呵,你要習慣啊,這就是君主立憲。舅舅我跟你說,這很先進的。」

鄭恭寅一楞,沒想到說了半天外甥女還是油鹽不進。他舔舔嘴唇,苦笑道:

「一幫大臣打架潑水,我就沒看出先進在哪。英國大臣也不敢跟國王登鼻子上臉,日本大臣也不敢跟天皇登鼻子上臉,偏偏我們大明臣子敢。這真是……」

朱佑榕抬頭呵呵一笑:

「舅舅,這就是我們大明的特點呀!你不知道嗎,大明的大臣都是有讀書人的風骨的。哈哈。」

鄭恭寅徹底無語了。但他還是捕捉到了朱佑榕這句話里對大臣的不滿嘲諷。他趁熱打鐵又說:

「榕榕,舅舅是個粗人,不像你留過洋,喝過洋墨水,見過大世面。洋道理舅舅說不過你,但舅舅說的都是咱們國家幾千年的老道理。帝王之道,權柄萬萬丟不得。你三姑姑丹陽公主,當年嫁了德國皇帝的四兒子奧古斯圖斯,現在為啥還跟著在荷蘭流亡?不就是德國皇帝當年沒把權柄牢牢攥在手裡,覺著自己不當皇帝了,臣子們怎麼著不得讓他當個普魯士國王么?到後來怎樣?別說國王,要不是跑得快,那些臣子就把他當戰犯了!他還算好,現在還當個寓公。你四姑姑廣寧公主更可憐,嫁到俄國沒幾年,抱著一歲大的孩子,陪著沙皇全家讓列寧那幫布爾什維克給槍斃了……你說她有什麼罪啊,孩子有什麼罪啊。你那小表弟連面也沒見過,就一塊兒走了。」

鄭玉璁看著朱佑榕臉色難看,拽了一下父親,輕輕叫了聲:

「爸爸!」

鄭恭寅可不管,他觀察外甥女的臉色,要的就是這效果。他舔舔嘴唇,繼續說道:

「後來怎麼樣?那幫臣子說『要承認蘇聯』,我們就得承認蘇聯。說『要和蘇聯建交』,我們就得和蘇聯建交。內閣說的好聽,說什麼『要搶在偽清前承認蘇聯』、『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哼哼,他們自己的家人倒是沒給布爾什維克槍斃,說的不疼不癢的。你爺爺當皇帝那會兒,啪,一句話就給頂回去了。你太爺爺當皇帝那會兒,這種人早拉出去打廷杖了……唉,就是你爺爺後來開始搞什麼憲政,弄得你現在那麼為難……」

朱佑榕抬眼淡淡地說:

「我不為難。」

靜了片刻,她又說:

「舅舅,你們是不是特懷念以前?特想回到那種打廷杖的時代?」

鄭恭寅怔了片刻,眼珠轉了轉:

「我不懷念。榕榕你知道么,舅舅是你的親舅舅,咱們自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怎麼都不會害你。舅舅現在跟你說這些,是自家人一塊兒聊天,說私房話。放在以前,這就叫外戚干政,要殺頭的。你說我懷念什麼?榕榕你要曉得,舅舅是在替你懷念啊。」

「舅舅,你說什麼哪,」朱佑榕忍不住說道,「什麼干政干政的,那麼難聽,現在沒有那回事了。」

她嘆了口氣,默默地繼續說道:

「其實……我就是想讓大明走英國那條路……希望大明能像英國一樣……但是你們都不理解。爺爺生前說過,要想大明強大,就一定要學英美,千萬不能學滿清。爺爺和父皇傾其一生都在為大明的立憲改良嘔心瀝血,如今立憲五十多年,爺爺邁出了第一步,父皇邁出了第二步,正要靠我來邁第三步。順利的話,十年內試行普選,人民來選內閣。那時候我們才是真正的不插手。」

鄭恭寅忍不住說:

「榕榕,那時候還有我們么?」

「怎麼沒有。只要國家強大了,我們像英國王室那樣,不是挺好么?……我知道你們都不願意,都想回到從前那種鮮衣怒馬、飛揚跋扈的生活。可能你們都覺得我傻,別國都是革命把皇權革了去,我這裡卻主動往外送……難道我就不想像滿清皇帝一樣,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我喜歡園子,難道我不想像他們一樣圈地大修園林,卻還要跑到舅舅侯爵府的小園子里賞玩?但是舅舅,不行啊。如果在1644年以前,我們大明還是天朝上國、四海臣服的時候,怎麼都可以。人民窮一點、無知點、愚昧點,都無所謂。但現在我們北有滿清,東有日本,南邊還有一圈西洋列強。我們有那麼長的陸地邊界線,偏偏陸軍不如滿清;我們有那麼長的海岸線,偏偏海軍不如日本。你說,我們不走英國那條路,還能怎麼辦?……沙皇的例子擺在那裡。」

鄭恭寅目瞪口呆了半晌,實在拿這個缺少權力欲、滿腦子浪漫想法、偏偏口才又很好的外甥女毫無辦法。他支吾了片刻,說道:

「榕榕,你在英國念的大學,想學英國那套是很正常的事。但舅舅說句那什麼的話,榕榕,你雖然坐在這個位子上,但你還年輕,有些東西想得太簡單了。舅舅要是你,就會想一想英國那套東西適不適合我們,能不能照搬。」

朱佑榕沒說話,拿過案頭的一份《新明日報》,翻開遞給鄭玉璁:

「璁璁,把我們上午看的那篇文章念念吧……嗯,就念我硃筆圈起來的那句就行了。」

鄭玉璁臉色微變,瞟了一眼兩人,低頭小聲念著:

「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如果沒有民主和法制的陽光普照,那麼即使大白天走在路上,也與行走在黑夜中無異。」

「如果沒有……也與行走在黑夜中無異……」朱佑榕輕輕重複著。

……

鄭恭寅看著女兒手上那份報紙標題:《小王爺遊船醉酒施拳腳 賣藝女病床泣血訴惡少》,胸中狂跳不止。那報紙上的「小王爺」、「惡少」不是自己唯一的寶貝兒子鄭玉瑭是誰?

這事他已經知道了,但萬沒想到這麼快就到了外甥女手裡。

自己寶貝兒子一貫喜歡附庸風雅,學文人墨客,老和一班貴胄子弟秦淮河上坐畫舫、喝花酒。昨天晚上喝多了和人家爭小姐,和對方動手了不說,那倒霉的小姐還被推下水,不會游泳又連嗆帶嚇,撈上來的時候命保住了,但還在醫院裡躺著呢。到今天早上就有幾家有影響力的大報紙顯著位置高調報道。大報言辭還比較客觀,可氣的是那些不負責任的小報,大力渲染,極盡添油加醋之能事,硬扯出若干風流韻事來。

要不鄭侯爺怎麼對現在的「憲政」這麼不爽,要在從前,別說傷人,弄出人命也就和碾死個螞蟻差不多。現在雖然「憲政」才幾十年,還沒像英美那樣普選,政壇依然黨爭不止,亂象紛呈,但輿論卻很是厲害。南明民間從十九世紀便開始學西方辦報。再加上大明沒有滿清那種文字獄傳統,向來不以言入罪,從前的「清流」都變身為各大報社的主筆。到現在私人報紙電台已是極其發達,大明報紙已經像法國報紙一樣,成了一股很重要的政治力量。

這些皇家子弟這些年已經老實了許多,輕易不惹事了。昨晚那件事說實話倒是對方先動的手,但對方家裡是做生意的,是平頭百姓,自己這邊是皇親國戚,所以一旦上了報紙,有理也變沒理了。

千百年來,皇室秘聞一直是小民最感興趣的東西,但從前不敢隨便議論,現在好了,既有電台又有報紙,明著報道,實在是過癮之極。而且現在的大明報紙還不像日本報紙,涉及皇室有的能寫有的不能寫,大明這邊是只要你寫的東西不違憲,誰也管不了。南京的各大報紙一般都辟有「皇室版塊」,誰要是挖到了皇室的什麼內幕消息,特別是風流韻事啥的,當天的銷量準保翻倍。如果是比較紅的皇室成員,還會有狗仔隊專門扛著相機三腳架,埋伏在府邸和經常出入的場所周圍,伺機偷拍。

鄭玉瑭乃當今延平王的獨子,又是當今聖上的表哥,昨晚上早就有記者在人群里跟著了。十里秦淮是大大明有名的紅燈區,去那裡風流不犯法,最多是不檢點,鄭玉瑭這號紈絝子弟也不在乎。本來屁股後面的幾個狗仔隊跟的挺無聊的,都沒想到後來走狗屎運,能爆出這麼大的料。

現在鄭恭寅的寶貝兒子還和對方一塊,在警察局裡押著呢。要是一般的人家,找找人,托托關係,再給對方賠點錢私了,也許就把人弄出來了。但現在自己家的這個身份擺在這兒,都察院已經派了御史進駐警察局監督辦案,各大報紙記者也堵在警察局和法院門口,支著鎂燈三腳架興高采烈地等著……這種情況下,你就算有一座金山也沒人敢收。

鄭恭寅發現女兒正在拿怨恨的目光看著自己,又朝桌子上的兩份報紙瞥了一眼。鄭恭寅看看女兒,又看看桌上的報紙,慢慢的明白了。這兩份報紙上的兩篇文章,應該是有因果關係的。自己的兒子在秦淮河上鬧事進警局,幾乎成了國內頭條,風頭直逼西班牙內戰,這才刺激了那些寫文章 的清流們,讓他們寫出了「請陛下交權」這種文章。在他們看來,正是因為皇室長時間把持著權柄,才導致皇親國戚們膽子愈來愈大,愈來愈無法無天。

想到這兒,鄭恭寅心中大叫一聲苦。陛下已經知道玉瑭乾的好事了,可能正在氣頭上呢,自己就傻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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