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平王的靈堂上,張照先右臂夾著軍帽和元帥節杖,對著延平王靈位和朱佑榕各深深鞠了一個躬,緩步退至門口,又深深鞠了一個躬,這才轉身走出去。
朱佑榕依然穿著潔白的孝袍,跪在外公遺像下的蒲團上,思考著張照先剛剛奏明的事情。向小強直接打電話給遠在暹羅林查班的海軍基地司令,還抬出自己給他的詔書,一定要讓郭朝奉司令立刻查找一位什麼證人,並保護起來。
她剛才問了張照先怎麼看,但張照先怎麼都不肯發表自己的意見。他只是說,這件事他和陛下一樣,都是僅僅知道這麼多,而且這件事事關重大,實在不好僅憑著這一通電話就做猜測。
朱佑榕明白,張照先老元帥未必就沒有自己的猜測,但他說的對,這件事實在太大了,他縱然再有想法,也是不會輕易說出來的。
郭朝奉司令已經安排查找那個人了,並且在第一時間就上報了張照先,張照先也在第一時間奏明自己了。
但是,當朱佑榕問到查沒查到那個證人、情況如何的時候,卻得不到答案。因為還正在查找。
……他們都太急於向自己報告了。
朱佑榕這樣想著,而且,這種感覺越來越明顯。
……他們都太急於撇清了,都太急於想自己表示、他們和向小強沒有任何關係了……他們甚至等不到查找的結果出來。
這兩天,朱佑榕一直就這麼跪在外公的靈前,為外公守孝。除了吃飯睡覺,其餘大部分時間就這麼靜靜的跪著。靈堂里總是很安靜,朱佑榕可以對著外公慈祥的遺像,回想著自己小時候和外公在一起的每一個片段。想到動情處,就一個人靜靜地流一會兒眼淚。平時煩著自己的那些事情,現在全都被關在靈堂外面了。朱佑榕只覺得現在外公在保護著自己。這種感覺很舒服,也很溫馨。
開始跪的時候腿還很麻,但是時間長了,連麻的感覺也沒有了。璁璁有時候也來陪自己跪一會兒,流一會兒眼淚,但她在這兒呆不住,總是一會兒就受不了,到別處去了。
也許是外公的在天之靈的幫助吧,朱佑榕在這兒靜靜地跪了兩天,頭腦反而清楚多了。原先很多看不清、想不通的事情,現在感覺都看得清、想得通了。
她扶著地面,試圖站起來。但雙腿好像不聽使喚了,使不上力氣,而且鑽心的痛。她摸摸額頭上滲出的汗,突然感到有人攙住自己的雙臂。
她回頭一看,是衛子衿。
衛子衿低頭輕聲嘆道:
「陛下,您跪得太久了,對骨頭不好。」
朱佑榕讓衛子衿扶起來,站了一會兒,讓血液恢複運行,然後說道:
「子衿,我們到外面走走。」
……
外面的侍女、侍衛們見到朱佑榕出來,都慌忙站好,低頭行禮。衛子衿也穿著一襲長長的白色孝衣,略落後於朱佑榕半步,低頭款款前行。
兩人緩步行至王府花園內。在水塘邊上的小石徑上,朱佑榕看到四周沒有人,便讓衛子衿和自己並肩坐在池邊石凳上,開口把剛才張照先奏明的事說了。
然後,朱佑榕望著湖水,說道:
「子衿你看,無論是皇宮、還是王府,我沒有一個人能夠和他商量這件事。舅舅和璁璁,我不能跟他們去討論向小強的事……他們現在已經恨死向小強了,我知道我一說,他們就會說我不孝,說我在這種時候,心裡還在想著向小強,還在為向小強說話……他們肯定會這樣說我的。但是,子衿你知道,我並不是因為想著向小強,才……我只是想,事情是否就像我們看到的一樣?還是我們被蒙蔽了雙眼?……如果是後者,那麼,我會非常悔恨的。」
衛子衿靜靜地坐在朱佑榕的身邊,不聲不響,也在看著湖水,就像一塊石頭。
朱佑榕自顧自地說道:
「……我不敢跟別人說,只敢跟你說。因為除了你之外,每個人都有很大的利害……他們都只想著他們自己,想著怎麼說對自己有利……而且,他們還守不住秘密。」
她轉臉望向衛子衿,像個朋友似的望著她,並且握住她的手,兩人手指交叉在一起。
「幫我分析一下吧,子衿,」朱佑榕半眯著眼睛,淚水幾乎又要溢出來了,「我因為這件事太痛苦了……向小強說沈閣老也有嫌疑,本來,我是應該高興些的,因為畢竟有了第二個嫌疑人,總算分去了向小強的一半嫌疑,向小強有可能是冤枉的……無但我卻高興不起來。論是向小強還是沈閣老,他們無論誰說了謊,我都會很難過的……現在林查班基地正在查找向小強說的那個證人,我讓他們一有結果就告訴我……我知道,即使對你來說,目前的依據也太少了……」
衛子衿轉過臉來,也望著朱佑榕,靜靜地說道:
「陛下,已經夠了。」
「什麼?」
「這件事和沈閣老沒有關係。」
朱佑榕心一陣緊縮,一滴淚珠滾下來。
她知道衛子衿是目前頭腦最清醒的人了。她這麼肯定地說沈閣老沒關係,那基本上就……
但她仍強迫自己正常地問:
「為什麼沒關係?」
衛子衿略低下頭,輕聲說道:
「陛下……暗殺一共發生了兩次。第一次在曼谷車站,第二次在南京。如果只有第一次暗殺,我是不敢做任何推斷的。因為嫌疑可能來自任何一方:北清、日本、英國、法國、暹羅內部、向大人、沈閣老……但是,又有了第二次暗殺。
「假如這第二次暗殺用的還是子彈,那嫌疑仍然會是來自四面八方。但炸彈是在王子殿下乘坐的防彈車裡爆炸的。因此,奴婢覺得,這有自作聰明的味道。因為不管目的是為了陷害、還是真的暗殺,兇手都親手把懷疑範圍大大縮小了……只集中在了兩個人身上。」
朱佑榕眯著眼睛,凝視著她,好像也有了一絲預感,摒著呼吸,聽她說。
衛子衿繼續輕聲說道:
「防彈車的安全檢查,是向大人負責的。據向大人說,皇家防彈車平時的管理、以及這次使用前的安檢,達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尤其是最後的時候,向大人還親眼看著特工對三輛車進行了最後的檢查。如果說是別人事先把炸彈安放進車裡,而瞞過向大人的眼睛,應該是不可能的。所以,奴婢認為跟沈閣老無關。
「那就只有兩個可能了:要麼是向大人說謊,炸彈就是向大人事先裝進去的。要麼就是……是其他的人說謊……是除了向大人之外,其他有機會把炸彈放入……或者,帶入車裡的人……」
說到這兒,衛子衿低下頭,不再說了。
朱佑榕仍舊凝視著她,一時間渾身血液運行都加快了。她隱約明白衛子衿是什麼意思了。
……
人民衛隊司令部,向小強守著電台,轉來轉去,盯著秋湫和秀秀操作電台。
第一份名單已經發過去了,就是東廠的所有處級以上官員名單。現在秀秀正在發送第二份暹羅官員的名單,而秋湫正在翻譯曼谷那邊的回電。
「小強,」秋湫把剛翻譯好的電文塞在他手裡,說道,「那兩個孩子說,不是這種奇怪的名字,他們說,聽到的是正常的名字。」
向小強快速把電文看了一遍,然後扔到桌上,說道:
「跟我們想的一樣,暹羅味兒越來越濃了。那倆孩子說不是這種『奇怪』的名字,是『正常』的名字——那就是說不是我們大明的漢語名字,而是他們整天都在聽、都在說的暹羅泰語名字。幕後黑手是暹羅人,現在基本肯定了。……秀秀,加油,現在就等孩子們辨認你這份兒暹羅名單了。」
很快,秀秀的這份曼谷官員名單也發了過去。三個人都靜靜地坐著,等待著那邊的迴音。
過了一會兒,電台的小燈泡亮起來了。秋湫迅速抓起紙筆,記下對方的電文信號,然後交給秀秀翻譯。
電文很短,一下就翻譯過來了。秀秀念道:
「大人,兩個孩子非常肯定地說,那些壞人口中的什麼大人,就是沙旺蘇西大人!」
「沙旺蘇西是什麼人?」
是秀秀搜集的名單,她對名單上所有人的身份都很清楚了。但她卻對這個沙旺蘇西沒有印象,好像這個名字並不在名單上。
秀秀想了一會兒想不起來,便又拿著名單,仔細對找了一遍。沙旺蘇西仍然不在名單上。
向小強皺眉道:
「既然不在名單上,那倆孩子是怎麼說出來的?」
秀秀臉上略紅,緊抿了嘴唇,蹙著眉頭,飛快地發了一句話過去詢問。馬上就得到了回答。
「大人,」秀秀鬆了口氣,笑道,「名單上有一個『昆吉蘇西』,孩子們聽到了這個名字後,受了提示,就想起來了『沙旺蘇西』這個名字。而且方貴閔發電來說,孩子們很肯定,絕對是這個名字。應該不會搞錯了。」
「這個沙旺蘇西是什麼人?怎麼沒在你的名單上?」
秀秀又有些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