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達維亞地動山搖,向小強抱緊著秋湫,後背貼著窗檯下的牆壁,只覺得每隔幾秒鐘,屁股下的大地就顫動一下,緊接著悶雷般的巨響就會傳進窗子。
秋湫腦袋使勁兒貼進他的懷裡,每次爆炸,她都會跟著顫抖一下。向小強摸著她的背,自己心臟也狂跳著,還是貼著她耳朵說道:
「秋湫……你好歹是個……」
又是一聲巨響,打斷了他的話。巨響過後,向小強又接著說:
「你好歹是個海軍……」
又一發炮彈爆炸了,而且炸得比較近,向小強只覺得胸口一陣窒息,好幾秒後才說出話:
「……好歹是個海軍軍官,軍艦打炮就能把你……」
又是一聲爆炸,向小強索性也不說了,反正在這種炮擊之中,想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是休想了。
秋湫反倒抬起頭來,貼著他耳朵大喊道:
「張大嘴巴!」
向小強想起來了,在巨響中假如不能堵耳朵的話,那最好張大嘴巴。自己雙手要抱著秋湫,只能張大嘴巴了。小妮子倒舒服,腦袋鑽到自己懷裡,根本不用捂耳朵……
向小強張大嘴巴,果然,接下來的幾次爆炸,胸口和耳朵都好受多了。
慢慢地,嘴裡多了很多塵土味道。向小強吐了幾口唾沫,抬起頭,看見屋裡燈光忽明忽暗,也已經是塵土飄揚了。
向小強大驚,轉過身扒著窗檯向外面望去,只見外面一片灰白色的模糊,好像整個巴達維亞完全籠罩在硝煙和塵土中了。遠處的建築、樓房、清真寺什麼的一概看不見,只有爆炸時的閃光,能穿過煙塵看到。
門突然開了,紐倫貝格領事臉色蒼白地出現在門口,又是一下爆炸,他扶著門框才稍稍站穩。紐倫貝格還穿著睡袍,夾著單片眼鏡,氣還沒喘勻,就緊張地說出一串德語。向小強和秋湫面面相覷,都聽不懂。紐倫貝格見狀,就又慢慢地說了一遍英語。直到被炮彈爆炸打斷三次後,向小強才聽明白,他是問這裡會不會有事。
向小強趕快操著三腳貓英語回答道:
「沒關係!不用怕!這裡不會有事!我們的海軍有地圖!」
紐倫貝格聽明白了,點點頭,擠出一絲輕鬆的微笑,從睡衣口袋裡掏出一大卷膠帶遞給他,指著窗戶,比劃著。向小強明白了接過膠帶,三人一起把這間屋的窗戶玻璃貼上X形,起到加固作用,防止被衝擊波崩碎傷人。
然後三個人又拿著膠帶到別的房間,為使團的其他人加固玻璃。向小強這才想起來,自己作為領導,應該在這時候關懷一下代表團的「群眾」,尤其是三個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不過還好,兩個退休前是駐外武官,一個退休前是國防部軍工總局副局長,好歹都是軍人,自然不會表現太差。向小強來看望他們、給他們貼窗戶時,他們正坐在一起喝咖啡呢。雖然端著杯子的手會隨著窗外的爆炸而顫抖,但是在比向小強和秋湫抱成一團的樣子好看多了。
炮擊中交談實在很難。向小強開始想不通就那幾艘軍艦,炮擊密度怎麼可能這麼高。但仔細一想就明白了。光是共工號就有8門305毫米主炮,另外一百多毫米的副炮還得有十來門。此外還有兩艘輕巡洋艦,共有155毫米的主炮16門。這三四十門大炮射程都能從十海里外打到巴達維亞。再加上艦炮特有的高射速,足以讓巴達維亞陷入不間斷的炮聲中。
忽然,炮聲稀疏下來,很快外面密集的爆炸聲變得很零星,然後這零星的爆炸聲也消失了。
巴達維亞重新陷入了一片寂靜。
過了好一會兒,幾個人才擠在窗口,向外看去。
外麵灰白的煙塵漸漸稀薄,被炮擊後的城市面貌顯露出來。附近的領事館區還好一些,沒怎麼落炮彈,但是幾條街外的遠處,那些當地人聚集的貧民區就慘不忍睹了。
斷壁殘垣之間冒著黑煙,一些更簡陋的木房子、竹房子要麼成了碎片,要麼就在熊熊燃燒。滿大街斷掉的熱帶樹木,棕櫚和芭蕉枝葉到處都是,大街上當地人的屍體和殘肢斷臂也隨處可見。
炮擊停下來後,城市安靜了,滿耳的慘叫和哭嚎聲,遠遠近近的傳來。都是當地的語言,一個字也聽不懂。
一頭大肥豬被炸掉了整條後腿,拖著血淋淋的半段身子在馬路上蠕動著,扯著喉嚨撕心裂肺地慘叫著,方圓一里路都能聽得見。
更遠處,平日里高大的清真寺,現在它的大圓頂上多了一個大黑窟窿,像個火山口一樣,向外飄著黑煙。
這次炮擊當然遠不如清軍炮擊南京那樣慘。那次參與炮擊的火炮比這多得多,而且炮擊時間也比這長得多。但那次向小強並不是身臨其境,事後再去看的時候,南京城的北部和西部已經是一片焦土,剩不下什麼了。而這次雖然破壞的程度很低,但就近在眼前,感覺是活生生的。
看著眼前的慘狀,秋湫緊抓著向小強的胳膊,在他身後一句話也不說。紐倫貝格領事臉色比剛才炮擊的時候更白了。他臉上的汗水慢慢滴下來,咬著嘴唇,右手輕輕顫抖著掏出手絹,拿下單片眼鏡擦拭著,又戴上去,似乎想確認一下眼前的一切。
炮擊的時候,大量的當地人自然都躲到了不太落炮彈的地方。主要是幾塊華人街區、還有這裡的領事館區。當地華人都緊閉門窗,盡量不與當地人發生接觸。而那些陷入極度恐懼的當地人,則一反常態地老實,扶著親人、拖著斷腿,規矩地坐在華人們的家門口、台階下,瞪著驚恐、悲傷的眼睛,好象是有個容身之地就滿足了。
向小強盯著窗外,看著那些渾身是血的當地人,心裡很複雜,不知是解恨還是不忍。
……
這次炮擊只有十幾分鐘,因為由此向北十海里外,大明分艦隊遭到了攻擊。
倒不是遭到了岸炮的攻擊。共工號分艦隊選在這個位置炮擊,本來是非常理想的。十海里差不多就是一萬八千米,巴達維亞150毫米岸炮的射程極限也是一萬八千米,其實炮彈打到這裡已經一點威脅也沒有了,根本打不中目標極小的軍艦。而對於共工號的305毫米艦炮來說,這個距離又足夠近,可以相對精確地把炮彈打到目標街區、這種大目標里。
但是隨著天亮之後,周圍幾個島上的轟炸機和魚雷機,這次經過了充分的準備,又再一次被糾集起來,一共有十二架俯衝轟炸機、八架魚雷機。機群在附近空域集結編隊,向共工號分艦隊發動空襲。
儘管飛行員還是一樣的差勁,但這一次參加空襲的飛機是昨天的三倍多,他們從三個不同的方向撲來,七艘軍艦的防空炮火被分散,而且這一次艦隊排列的並不是環形的防空隊形,而是一字形的炮擊隊形,很不利於防空。激戰中八架魚雷機被擊落了四架,十二架俯衝轟炸機擊落了五架。剩餘十一架飛機得手逃跑。
這次荷蘭機群損失慘重,但是他們唯一的戰果卻極有價值——共工號左舷後側吃了一顆魚雷。
共工號是戰列巡洋艦,側舷水線處主裝甲帶只有228毫米厚,這一枚魚雷對它造成了很大的損傷,吃水線被撕開了很大的口子,隔水艙湧入大量海水,艦體輕度傾斜。
受傷電報發回了湛江南海艦隊司令部,司令部又發到了南京海總參。
對一艘薄裝甲的戰列巡洋艦來說,吃一枚魚雷是很慘的事情,雖然不至於要命,但毫無疑問,不能繼續作戰了。海軍總參謀部請示了朱佑榕。
朱佑榕接到電話,腦袋「嗡」地一下,半天說不出話來。大明帝國的三艘戰巡之一,建造於歐戰前的、德高望重的共工號,現在居然在南洋護僑、炮轟土著這種任務中,被幾架飛機弄成了重傷。
大明是世界傳統海權國家之一,世界上的大炮俱樂部成員之一。作為這樣一個國家的君主,朱佑榕雖然不懂海軍,但從小畢竟在這樣一個環境中長大,對戰艦代表國家的武力這一信條,信奉得根深蒂固。至於飛機,不過是近二十年出現的新玩意兒而已,歐洲大戰的時候,飛機在陸地上甚至都不能影響戰爭進程,何況在海上?
她給沈榮軒打了電話。沈榮軒也很意外,半天沒說話。他思考了半晌,對朱佑榕說,假如海總參認為共工號不能繼續作戰了,那只有讓分艦隊暫時撤出戰場,到最近的第三國港口去維修。下面就是他的事了,要抓緊和英國交涉,爭取能讓共工號進入新加坡船廠維修。共工號受傷部位在吃水線以下,必須到有干船塢的船廠去修理。而新加坡正符合這一要求。
朱佑榕放下電話,怔怔地看著地圖,心中煩惱不已。目前大明在東印度群島唯一的武力存在,就是這支分艦隊,現在被人家「打退」了,大明帝國的顏面、氣勢盡失。這無疑給孤注一擲抵抗的荷軍注入了一陣強心劑,讓他們的士氣更加高漲,抵抗意志更加堅強了。
她怎麼也想不通,那麼大的戰列巡洋艦,怎麼會敗在幾架小飛機手裡。戰巡造價是飛機的N倍,火力是飛機的N倍,防護是飛機的N倍,怎麼會打不過飛機!那大家幹嘛還花這麼多錢造戰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