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虎踞鐘山 第116章 向的抉擇VS秋的抉擇

朱佑榕輕輕踱著步子,顯得很開心,因為終於有人支持她堅守南京了。而且這人還是大明的百官之首。她站住,笑呵呵地望著大家,說道:

「眾位愛卿知道朕為什麼不走嗎?」

大家心裡咒罵不已,心說還不是沈榮軒吹的邪風。但沈榮軒圖的什麼,就不得而知了。他是首輔大臣,陛下不走,他第一個不能走。難道他有把握守住南京防線不破?

朱佑榕望了一眼沈榮軒,很滿意地說:

「很簡單,長江防線是一條鐵鏈,而南京是上面最關鍵最結實的一環。不能、也不應該從這裡斷開。或者說,南京就是整條防線的keystone,就是拱頂石。」

眾人面面相覷。

向小強暗自腹誹道:又不是《達芬奇密碼》,怎麼連拱頂石都出來了!

他倒知道拱頂石是什麼東西。過去中世紀沒有鋼筋水泥,造大教堂的石拱時,就是用一塊塊石頭磊出弧形,最頂上用一塊形狀特殊的石頭卡住,就是拱頂石。拱頂石最關鍵,它承受了整座石拱的全部側壓力。一旦這塊石頭被抽走,整座石拱就會轟塌。

朱佑榕繼續道:

「即使朕要撤出南京,也不能是現在。如果朕現在撤走,在愛卿們看來自然是理所應當,在守防線的將士們那裡,大概也說不出什麼來。不過現在整條防線人心浮動,朕只要是離開南京,立刻會被將士們理解成準備放棄南京的信號。如何能期待將士們人人用命?你們誰能跟朕保證,朕離開後,南京能堅守三天?」

眾人啞然。誰也不能保證。不用說三天,一天都難說。那時候防線上的恐慌氣氛,現在都能想像到。

「南京是長江防線最堅固的地方,多少比這裡薄弱的防段都盯著這裡。對他們來說,南京就是整條防線不可攻克的標誌。在他們看來,即使他們那裡被攻破了,南京也不應該被攻破。如果南京因為朕的離開,被攻破了,淪陷了,你們說,那會對整條防線的信心產生怎樣的影響?」

向小強看著朱佑榕快活又堅決地表情,再看看坐在一旁閉目養神的沈榮軒,知道再說什麼都沒用了。自己要和南京共生死了。

但是,秋湫還在岳父那裡收拾東西,等著自己和她會合,然後全家一起南撤。現在要和她分開了。……很可能是永遠。

要是前世那個毫無經驗的自己,現在一定會開口質問:你沈大人怕陛下走了,對防線士氣打擊大,你就不怕南京一旦突然失守,陛下落到滿清手裡,對全國的士氣打擊更大么?

滿清的廣武皇帝可是說要到南京皇宮裡過除夕的!誰都知道,這絕對不是說著玩玩的!現在是20號,23號就是年三十,也就是說,清朝皇帝有信心三天拿下南京!

但向小強望著坐在陰影里的沈榮軒,這番話衝到胸口好幾次,終於咽了下去。

朱佑榕笑道:

「但是諸位愛卿愛惜朕,擔心朕的安危,朕也都知道,朕明白你們的一片心意。所以朕打算和大明政府,從即日起搬進紫金山要塞。紫金山要塞固若金湯,難以攻克,而且是長江防線東段的樞紐,山腹下的通道連接著整條東部防線,從那裡可以通到安慶、銅陵、馬鞍山、鎮江、江陰、上海,補給輸送完全不成問題。真的到了連紫金山要塞都守不住的時候,朕答應你們,朕會從地下通道里撤出去的。

「另外,山頂制高點有巨型炮台,能俯視南京城和周圍幾十里。所以,只要紫金山要塞不丟,清虜就算攻進市區,也寸步難行,也會被我軍趕下江去。眾位愛卿,只要朕還在南京,朕的軍隊一定會把清虜趕下江的!」

眾人面面相覷,說不出什麼來了。但凡他們能說出的理由,全被駁倒了。

幾個人望著向小強。向小強比沈榮軒更受信任,大家都指望這毛頭小夥子能出頭揭沈榮軒的臉皮,也許陛下還有希望回心轉意。

但向小強只是低著頭,耳觀鼻,鼻觀心,好像在潛心領會陛下的話。

……唉,這小夥子年輕,但不傻。幾個老頭子心裡這樣想著,目光相互碰了碰,均表示沒轍。

……

「眾卿可以退下了。」

朱佑榕心滿意足地說。

一直沒說話的沈榮軒這時開口說道:

「向大人可以留一下。」

朱佑榕略微差異,便笑道:

「既然沈閣老有話說,那向卿先留下來吧。」

幾個大臣都很詫異地看著向小強,又看看沈榮軒,搞不清楚他們在搞什麼鬼,都還是退出去了。

向小強自己就很詫異,心裡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不知道首輔大臣把自己留下來幹什麼。

自己一直以為自己是人民衛隊司令,現在又給陛下上課,可以憑著陛下的信任做後盾,小小挑戰一下沈榮軒的。但現在看來,沈榮軒對女皇的影響力大大在自己之上。人家輕輕揮一下袖子,自己就像羽毛般地到一邊去了。

……

向小強跟著沈榮軒走出乾清宮,來到宮殿前的石欄邊。宮殿周圍是幾棵幾百年的古樹,每一棵都用鐵鏈圍起來,用小銅牌標著樹的名稱、年代。

沈榮軒雙手扶在漢白玉欄杆上,居高臨下望著這些古樹。霧氣很重,石欄上很潮濕,很涼,但他好像沒發覺一樣,雙臂毫不在乎地扶在上面。

遠處是隆隆的炮聲,向小強裹著軍大衣,縮著腦袋,站在他身後,忐忑地等著他開口。

「小向啊。」

向小強聽到沈榮軒又恢複了叫他「小向」,不知怎麼的竟一下子輕鬆起來了。現在只有他們兩個人,沈榮軒要還是笑呵呵地叫自己「向大人」,那才是不祥之兆。

沈榮軒問道:

「還記得你第一次見我時說的話么?」

向小強一怔,回想著自己剛來大明時,到東廠去參加會議,在開會前借著倒茶的機會,向沈榮軒表忠心的情形。

沈榮軒繼續道:

「你當時說的那些話,現在每一個字我還記得。你當時跟我背誦那首文天祥的《揚子江》,說實話,我心裡是感動了一下的。……我本來以為,今天這些人中,但凡有一個支持陛下留守南京的,那就應該是你。」

向小強頓時面紅耳赤,心中一股強烈的慚愧湧上來,低下頭,不知如何以對。

「小向,自從你來到我們大明後,表現一直非常優秀。我總對自己說,當初沒有看錯人。我們雖然不知道他從哪裡來,但是看一個人不能聽他自己怎樣說,要看他實際怎樣做。你的實際表現贏得了我們的信任,也贏得了陛下的信任。年輕人有野心是好事,甚至想踩著前輩往上爬都沒關係。年輕人嘛,我年輕時也是這樣。……但是現在大明有難,我們就不能想得太多。自己的仕途前程、榮辱得失、甚至身家性命,都不能想得太多。……你既然喜歡文天祥的詩,就應該知道他最著名的詩不是《揚子江》,而是另一首。」

一席話說得向小強汗流浹背,慚愧、緊張甚至恐懼,交集在心頭。沈榮軒的話中好像有什麼地方讓他如芒刺在背,總覺得不妥。但究竟是哪裡,卻一時想不出來。

向小強腦中空白,下意識地說道:

「沈公說的,是《過伶仃洋》。」

沈榮軒轉過身來,微笑道:

「願意背一遍我聽聽嗎?」

向小強深吸一口氣,喃喃背道:

「辛苦遭逢起一經,

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風飄絮,

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灘頭說惶恐,

零丁洋里嘆零丁。

人生自古誰無死,

留取丹心照汗青。」

……

沈榮軒笑道:

「背得很好。所以說,在這種敵人從北方過來的時候,我們不能光知道『不指南方不肯休』,還要知道『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向小強臉又是一紅,低頭慚愧地說:

「沈公說的很對,學生記住了。」

沈榮軒點點頭,摸出懷錶看了看:

「有這句話就好。……不早了,我得去統帥部了。你也抓緊,你也有很多事要做。」

向小強猛地意識到,眼前的人是一國首相,是那種日理萬機、日程表排得滿滿的人。在「新年政變」之後,他還是第一次對自己說這麼多話。

沈榮軒臨走時拍拍他的背,微笑道:

「小向,聽說你軍事上很有一套。我們都是文臣,這方面不如你,如果清虜打過來,保衛南京就靠你了。一定要好好發揮。」

向小強心裡一熱,看著沈榮軒的眼睛,相當鄭重地說道:

「學生一定不負沈公重託。」

……

向小強目送著沈榮軒的背影消失在白霧中,才有些虛弱地靠在漢白玉欄上。發覺自己後背出了一身冷汗,臉滾燙,像火燒一般。

自己想保命的那點算盤,根本沒逃過沈榮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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