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衣無縫的結構

推理小說是很講究結構技巧的。

關於結構技巧,李漁曾有個恰切的比喻:「編戲有如裁衣,其初則以完全者剪碎,其後又以剪碎者湊成,剪碎易,湊成難、湊成之工,全在針線緊密;一節偶疏,全篇之破綻出矣。」(《閑情偶寄》卷一)李漁將結構的技巧歸結為細針密縷的功夫、只要針路有點疏漏,使會損害作品結構的完塑性和嚴密性,那麼,怎樣做到「針線緊密」呢?李漁又說,「每編一折,必須前顧數折,後顧數節。顧前者,欲其照映;顧後者,便於埋伏」。顯然,他認為講究十筆和照應(簡稱伏應)技法是達到「用針線」的一種重要途徑。關於伏應技法,俄國勢柯夫還有一種更生動、形象的說法「要是您在頭一章里提到牆上掛著槍,那麼在第二章或者第三章里就一定得開槍。如果不開槍,那管槍就不必掛在那裡。」(《契訶夫論文學》)這段話除了說選材要精當,還含有更深一層的意思:要講究伏應技法。

李漁和契訶夫針對戲劇說的這些話,同樣適用於推理小說的作法。

所謂伏應,是指文學作品裡上下文的相互呼應,具體地說,後文提到的人或事,前文要有所交代或暗示,即伏筆,前文說到的人或事,後文應有著落,即照應。伏應是一件事值的兩個方面,有幾筆則必有照應,不予以照應的伏筆,就不成其為伏筆,同樣,要照應則必先有伏筆,缺少伏筆的照應,也不成其為照應。可見,伏筆與照應,都是互以對方為自身存在的前提,是相互依存的關係。

伏應是使小說結構針線緊密、脈絡連貫的一種重要手法,由於推理小說比其他小說更注重結構的完整性和嚴密性,因此,傑出的推理小說家都格外重視伏應技法在其作品中的運用。

推理小說的伏應技巧,主要由下列三種方式體現出來。

情節伏應

所謂情節伏應,是指小說在敘述人物的生活經歷和事件的演變過程時,在某些重要的環節上面,予以前後呼應。

如柯南道爾的《海軍協定》,敘述福爾摩斯偵破一起盜竊外交部一個機密文件——「海軍協定」案子的故事,據福爾摩斯說,此案有「七個線索」,這裡只選其中最主要的情節發展線索,就伏應技巧略作分析,福爾摩斯和華生來到委託人用西的大宅邸,一位名叫約瑟夫的人在客廳迎候他們;這人是珀西的未婚妻哈里森小姐的哥哥,給人以爽直無邪的印象。

珀西消在卧室里的長沙發上接見客人,談起文件被竊的經過:十個星期前,他在外交部樓上辦公室里趕抄一份英意簽定的機密協定,因為他知道約瑟夫在城裡,要乘十一點鐘的火車回莊園,他也想趕上這趟火車。晚上九點鐘左右,他離開辦公室下樓去,想找門房拿咖啡喝,突然聽到辦公室鈴聲大振,他立刻奔回辦公室,桌上的機密文件原本不見了,事後,珀西因神經受刺激幾乎成了瘋子,被護送回莊園,約瑟夫被迫匆忙地搬出這間心愛的卧室,把它改為病房,讓珀西住下,福爾摩斯向他,有沒有告訴別人他要執行一項特殊任務?有沒有誰去部里看他?珀西說。沒有。不過,親友都知道他辦公室的路徑,第二天,珀西說,昨晚是他頭一夜沒叫人在房內護理,凌晨兩點鐘,有個蒙面人拿著一把長刀撬他的窗戶,他從床上跳起來,那人就逃跑了。福爾摩斯聽後。請珀西跟他們去倫敦住一晚,他又交代哈里森小姐一定要整天守在這間卧室里,在去睡覺前,要從外面把門鎖上。當晚,福爾摩斯又潛回莊園,埋伏在卧室窗下的灌木叢中,等約瑟夫從卧室里跳窗出來,便把他擒獲,逼他交出那份機密文件。

這篇小說的主要情節是由一系列有因果聯繫的偵查「海軍協定」被竊的事件組成的,開頭,約瑟夫出來接待福爾摩斯,這是重要人物亮相,也是總伏筆,珀西介紹案情說:事倩發生那天,約瑟夫在城裡。這既是對開頭提到的重要人物的照應,也後—處伏筆一有作案時間。珀西回莊園養病,約瑟夫匆忙搬出卧室,把卧室改為病房。這是一處微妙的伏筆——來不及轉移贓物,珀西說,親友都知道他辦公室的路徑。

這是對「約瑟夫在城裡」的照應,也是一處伏筆——他可能來過辦公室,有作案條件,珀西說,有個蒙面人半夜撬他的窗子,這是對前面提到的約瑟夫匆忙般出卧室,來不及轉移贓物的照應,也是一處重要的伏筆——罪犯急於取走出物,最後,福爾摩斯擒獲了約瑟夫,找回「海軍協定」,這是全文的總照應,這一系列有關偵破文件被竊案的憎節,都是小說的重要環節,作者就是在這些重要的環節上面,處處埋下伏筆;節節予以照應,才使得小說情節發展進程合情合理,環環相扣,脈絡連貫,針線緊密,結構顯得格外嚴化而且,由於伏應得奇巧玄妙,情節更加委婉曲折,因此也更加扣人心弦。

在所有伏應方式中,情節伏應是最重要的,甚至可以說,情節伏應是一切優秀的推理小說結構上的一個基本特徵,推理小說嚴格要求有完整的故事情節,假如不講究情節伏應;故事的線索就不可能連貫,就會出現破綻,也就談不上結構的完整性,試想,如果我們把《海軍協定》中的某一個主要情節規掉——比方刪去約瑟夫匆忙發出那間給珀西做病房的卧室的情節吧,那將會出現什麼借況?顯然,主要的情節發展線索就會中斷,人們對下面發生的事情——約瑟夫撬竊取贓物,就會感到突然,摸不著頭腦,不可理解、像這種主要情節缺少伏應的推理小說,其結構必然是殘缺不全,至少是不夠完美和諧的。

細節伏應

細節,指的是小說描繪人物、事件和環境的最細小的組成單位,所謂細節伏應,是指小說在描寫人物或事件或環境時。對某些具有特殊意義的細節予以前後呼應。

如《巴斯克維爾的獵犬》,在開頭第一節里,福爾摩斯就從摩梯末醫生遺忘在他家的一根手技推測出:摩梯末醫生「還有一隻心愛的狗,我可以大略地把它形容成比更犬大。比獒犬小」,「它一定是一隻捲毛的長耳黃犬」,不多久,摩梯末醫生再次來訪,果然帶著一隻狗,此後幾節,小說還多次提到這隻長耳小狗大,到了第十節,華生在日記里寫道。他又遇見摩梯求醫生,「我知道他近來由於那隻小長耳黃犬的失蹤而非常煩惱;那小狗自從有一次亂跑到沼地里去以後,一直沒有回來」,最後,在第十四節里,福爾摩斯到大泥潭中的一個小島上搜索罪犯,發現了隱藏那頭兇惡的大獵犬的房子,那裡有一條鎖鏈和一些啃過的骨頭,「一具骨架,躺在斷垣殘壁之間,上面還粘著一團棕色的毛」,福爾摩斯喊道:「天哪,是一隻著毛長耳黃大,可憐的摩梯末再也看不到他所寵愛的那隻狗了。」

這隻會是跟著摩梯求醫生跑的捲毛長耳小黃犬,從小說敘述的中心事件來考察,它只是個小細節。在小說里,提到這隻長耳小黃犬,前後不下六次,其中主要的有三次:頭一次,是福爾摩斯推測出來的,表現出他高人一籌的判斷力。同時也是一個伏筆,第二次,華生在日記中提到小黃犬失蹤;這既是對前文的照應,也為後文埋下了伏筆,最後一次,福爾摩斯發現小黃犬被大獵犬吃掉的殘骸,使人聯想起罪犯豢養的大獵犬——作案工具的兇殘本性;同時,也是對前文提到的小黃大失蹤的照應,這三次有關小黃犬的細節伏應,不是在同一細節上的簡單、靜止的重複,它的每一次優應,都從一個側面顯示了事件演變的進程,井增強了故事情節的真實感,由於作者注意到這些細枝末節的呼應,小說的結構顯得格外精密、完美。

阿加莎也是十分講究細節伏應的。在《尼羅河上的慘案》中,有個細節,范·斯凱勒老小姐在船上觀景艙找不到她的「天鵝城披肩」,對她的伴女大發脾氣。後來,從尼羅河裡撈起—個濕淋淋的包裹,裡面裹著一件作案兇器小手槍,而用以包裹手槍的那塊濕淋淋的料子,正是老小姐丟失的那條絲絨披肩,不過,披肩卻多了幾個燒焦了的小洞,那是有人用它包住手槍射擊的結果,由於前面有伏筆——丟失披肩,後面出現包裹手槍的披肩,讀者就不會感到突兀。

細節伏應雖然不像情節伏應那樣重要,那樣必不可少旭若能運用得當,卻能發揮其獨特的效用,當然,不是任何細節都有代應的必要,也不是任何細節予以伏應都能產生出奇制勝的藝術效果。要知道,用以伏應的細節,通常是具有特定意義的,如前面提到的「捲毛長耳黃犬」,表面看去,似乎是個無關緊要的小細節,不予以照應,也不至於影響大局,但是,經作者這樣細針用線的處置,它卻產生了令人矚目的效果:其一,有助於突出偵探的推斷能力;其二,讓人聯想到沼地里那頭兇殘的大獵犬;其三,使小說結構更趨於嚴密,這就是小黃犬這個細節具有的特定意義。

語言伏應

所謂語言伏應,是指人物對話時,對某些有特殊含義的語句,於以前後呼應。

《血字的研究》開頭寫蘇格蘭場警官葛萊森派人給福爾摩場送來一封信,邀請他協助偵破一起案子,華生準備一馬車。

福爾摩斯卻說:「親愛的朋友,這和我又有什麼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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