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輯 寫作遊戲 博命一紅

今天上午第三節課下課第三分鐘時,三樓教室門口出現了一個人。兩棟教學樓的高一學生都跑出來看,我們班正好在對面,所以不用跑出來,可以幸運地從窗口看他。

他是昨天才紅翻的,在昨天的英語聖誕晚會上,他們班演的是課本劇《項鏈》,他反串,演那個丟了項鏈的女人,戴一頂金色大假髮,穿一身每個女人都想穿的曳地晚禮服,和一個高大的男生跳了一段華爾茲,又跳了一段獨舞。這樣說你肯定認為和電視上的惡俗表演沒什麼兩樣——其實真的沒有什麼兩樣。只是,他的表演不讓人覺得噁心,而是想讓人跳腳尖叫。我當時在後台候場,沒有看到他表演的全貌,聽到的大部分是台下觀眾的喝彩和尖叫聲音。他表演完回後台的時候,我還真的有一瞬間心神俱裂,不停地小聲唱:「you make me high... you make me high...」

我覺得你能夠理解今天上午我們的反應了,今天上午他是在助理(就是昨天和他共舞華爾茲的男生)的簇擁下走出教室的,周圍的人都給予他熱烈的掌聲,他略顯羞澀和賊眉鼠眼地朝後退了一下,隨即被「助理」抓住手向人群揮了揮。瞬間,對面教室的人也一下子認出了他,全部人都擁在窗前向他致以誠摯的問候。由於三樓已經完全塞住,所以大部分人只能到樓下的小廣場上仰頭看著他。他對人群再次致意了……以被嚇住的僵硬微笑,再次慈祥有禮地敬了個禮。期間不斷有女生找他要簽名,但是被他的助理推開了。這時候,我們高一年級一千多人一齊朝他喊:「再跳一個!再跳一個!」於是,他盛情難卻地比划了一下舞蹈的大意,這次簡短的出訪——我指的是從教室到男廁的出訪——就在不很盡興的舞蹈中結束了。

當我們回到座位準備上課的時候,才發現老師已經皺著眉,背著手,半張著嘴在講台上站了許久了。

他是繼學校話劇團主演,學校搖滾樂隊主唱之後最紅的人。我相信他長大後也能紅的——不管是不是走諧星路線——而在我腦海中反覆翻滾的一個問題是:「他會因為這次博命一紅而得意嗎?抑或是後悔?」

演出的效果是很轟動,不過這個「轟動」是中性色彩的。這是一次徹底放開、豁出臉去、且鐵了心不管今後在學校怎樣混下去的演出。我好像忘記提的是,觀眾看到他的第一聲驚呼是:「人妖出現了!」

我在文壇的出場方式雖然不如「金髮反串男」那麼轟動,但跟他的方式一樣,都屬於這種不管不顧的演出。只是我出道時還太小,沒有意識到那是一場博命演出。當時也有人驚呼:「天山童姥現身了!」「文壇小妖出洞了!」我也許一生也擺脫不了第一次亮相的不完美形象。

我後悔嗎?

同樣是人,為什麼人家就可以用優美而沒有爭議的方式出場?比如莫扎特,三歲時就優雅地表演他的天才。還有一個人叫做霍夫曼斯坦爾,他先以一篇文章出道,當大家都在猜測文章的作者是怎樣一個滄桑老道的神秘老人的時候,連鬍鬚都沒開始長,穿著中學制服的他來到人們面前,簡短有力地一鞠躬:「我是霍夫曼斯坦爾。」然後,所有人都交換著驚奇和讚許的目光。這個孩子從一開始,準確地說,還沒開始,就已經接近完美了。

我很羨慕霍夫曼斯坦爾的出場方式,但我是不後悔的。雖然這兩種方式的起點不一樣,而且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會一樣,也許一輩子都不一樣。但我相信,有一天,完美抑或不完美出場的人,終會站到同一個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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