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4

明朝的張岱寫過一本百科全書,但我強調的是,他是聲援我們少年作家的人。

張岱也是從少年作家起家的。他六歲就掌握了我一直嚮往的超能力——對詩,他會說「筆中花朵夢將來」啦,「荷葉如盤難貯水」啦。

有好多古人,長大後忽然翻臉耍賴,說「少年作家,無恥無恥,無恥矣」,「小時好,大時就不見得了。」但是張岱沒有,他老了以後,和一群好朋友組織了一個「噱社」,就是專門講噱頭,說笑話的社團。有個人說:」少年讀書就像在門縫,中年讀書好比庭院中看月亮,老年讀書好比樓上看月亮。「張岱反駁:」才怪,少年讀書好像小李飛刀,刀無鬚髮;老頭子好像拿指頭掐字,掐著一個是一個,大多數都掐不著。「少年作家好,翻翻白眼睛看天,天上就有文章砸下來了;老年人寫東西好比用指頭摳著吐,吐出好多渣滓來(少年做文字,白眼看天,一篇現成文字在天上,頃刻下來,刷入紙上。老年如噁心嘔吐,以手扼入齒噦出之,出亦無多,總是渣穢)。」

張岱的這句話雖然噁心,又不得要領,但我願意以偏袒的方式原諒他。我覺得這是一個重要的表達,能夠這樣直接不掩飾地偏袒和承認少年人的智慧,在歷史還真是少有的行為。

人們說自己少年時候,都愛說在地上撿瓜子殼吃,獨自撫養弟弟,艱苦求學,腳底爛瘡的偉大事迹,卻從來羞於說自己少年時候怎樣開悟,怎樣聰慧。我記得只有王小波講到:他十三歲的時候,看了書,就嚮往古希臘,並且編故事,說古希臘的哲人,互相在木板上畫美妙的曲線,表示自己的心胸,用來使對方折服,他說自己為此感到甜美和幸福。他說:「十三歲的孩子也可以有一片精神家園。」

嗯,是的,我也是有精神家園的啊,只是我當少年的時候也不多了,開悟時心怦怦跳的喜悅也會慢慢消退的,我老了以後,一定要為自己智慧的古怪少女期做一個頒獎證書:「特發此證,以資鼓勵」,這對於我來說,並不是需要勇氣的事情。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支援少年作家,功德不比寫百科全書小。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