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3

梁元帝是一個瞎子,從小就瞎,一直就瞎,一隻眼瞎。他瞎但並不影響他的聰明,他五歲時候,就能背誦《古典歌曲全集》(《曲禮》)的上半部,他的詩雖然有點小資,不過寫得挺好的。他真心喜歡讀書,舉行了好多次抄書活動,他的圖書館裡有十四萬卷的書。

恐怖點說:十四萬斤書的重量也抵不過一顆眼珠子的重量,從小就有好些無聊文人笑他,有一次他和一群文人出去玩,有一個文人說:「今天可真是『帝子降於北渚』呀!」這是《楚辭》中的詩句「帝子降於北渚,目渺渺兮愁予。」目渺就是瞎子的意思。如果梁元帝像我一樣是個傻子,什麼諷刺話都聽不懂就好了,但他很聰明,知道在說什麼,很不高興。

有一個詩人叫王偉,專門寫了一句話,說「項羽有兩層眼睛珠子,都有了烏江之敗;你只有一隻眼睛,肯定連一個紅縣都得不到(項羽重瞳,尚有烏江之敗;湘東一目,寧為赤縣所歸)!」最氣憤的是他和大臣下棋的時候,大臣公然說:「哈哈!你只剩一目了(圍棋有「目」和「星」),還不快點死啊!」

他老婆叫徐妃(著名的「半老徐娘」),每次梁元帝看她的時候,她都只畫半個臉的妝,好像一隻眼睛只能看到半個臉一樣。這樣做,真是沒有科學道理又惡毒,梁元帝很生氣,但是很軟弱地等徐妃死了以後才休了她。

我一直在想梁元帝對於這些笑他的人是怎樣的態度,是厭惡,極度厭惡。但又自恃是一個有智慧的人,所以不跟這些無聊的人計較,只是氣一氣,又窩回圖書館看書去了。

亡國前,敵人跑到皇宮門口的時候,他忽然以少有的決絕一連幹了好幾件事情:讓士兵穿著軍裝,坐在廣場上,聽《老子》的講座。又一把火燒了圖書館,他換了一身白衣服,想撲到火里去——為了給他的智慧做一個慘烈的結束吧。結果自殺沒成功,後人氣他沒把古代的言情小說留下來。因為他是個亡國皇帝,又瞎了一隻眼睛,於是他的特殊智慧沒有人稀罕。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皇帝也好,普通人也好,都不要對他們開惡毒的玩笑,因為一點也不好笑。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