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自然課

今天,是神姐非正式訪問的第五天。換言之,就是她騷擾我的第五天。換換言之,就是我被她騷擾的第五天。

第三節自然課,在神聖而莊嚴的課堂上,我們全班同學,竟然目睹了一個人一絲不掛的胴體,天哪!

這節課,學的是《腦與神經》。神經,我認為和神經病有關。神經病發病是在腦子裡的,所以我想:老師每日必掛的挂圖,一定是大大的腦袋,裡面一大堆花花腸子似的東西。

誰知,老師拉開挂圖,我的天哪!展現在我們眼前的,竟然是一個完整的人圖,不過只有人的輪廓,裡面一大堆彩色的糾纏的「繩子」。依頭髮看,他還是個小孩,不過,胳膊上的肌肉太發達,腿也太粗。

不到幾秒鐘,連讓我產生足夠聯想的時間都不夠,就聽到一連串的「哇」和嗡嗡的議論聲。

我後面的一對男生首先議論開了(這兩位男生,一位血氣方剛,屬於硬派小生;一位略微瘦削,說話嗲聲嗲氣)。

血氣方剛說:

「這個男生,竟沒有小機機。太,太丟我們男生的臉了!」

另一位則另有高見:

「我認為嘛,這也未嘗不可,說不定他是為生活所迫才切掉……那個的。」

前面的女生也議論開了。她們中間一位有點大女子主義,是個鐵娘子;另一位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女生,不過動不動就為自己擇婿。

擇婿的先說:

「這個人長得還真不賴,比我家隔壁的驢蛋還帥,只可惜不健全,不過沒關係……」

大女子主義者鐵娘子說:

「我說你呀,太丟我們女孩的臉了,光看人家的外表就能想入非非,我們女性要自立自強,撐起一片屬於自己的天空!」

擇婿的說:

「哎呀呀,誰想入非非了,他是中國最後一個太監!」

聽了他們的談話,我不禁裝起了高雅,冷笑幾聲:真虧了這個畫挂圖的,不知他怎麼個想法,把人畫得這麼變態。但轉念一想,萬一他畫上一個「完整」的人,不是更恐怖嘛?我懷疑女老師是否能抵制下面同學們的熱潮:女同學的尖叫聲不用說有多響,那些男生,不夠文雅的,說不定還要把自己的和他比比,看有什麼不同呢!

台上的老師也聽到了一些議論,因為那女老師三十來歲,見過風霜雪雨,看到台下的聒噪,她的反應也不算激烈,只是用來拍巴掌的手,微微有些顫抖(拍巴掌,是老師調整紀律的常見手段之一,與它齊名的方法有:一,用講棍敲講桌旁側。二,用黑板擦拍講台桌面。三,把凳子踢倒,這種方法比較偏激,不常用)。

老師見好就收,看到大家已經對腦與神經有了較錯誤的認識,走上另一條歪道,只好把挂圖取下,解釋道:

「大家安靜一下!知道不?神經全身到處都有,腦通過神經,把訊息傳給手,手就把水拿起來,送到嘴邊。誰還記得腦分幾個部分啦?」

總算可以上《正電和負電》了,這是我們一直渴望的。因為這一課會有一個脫衣服的鏡頭和兩個實驗。

現在有請第一個實驗「摩擦起電」上台。老師講了一大堆鑽木取火和摩擦起電的聯繫,才告訴我們這實驗的方法:用一個塑料尺在頭髮上摩呀摩(沒有頭髮的人可以有四種選擇:1.在別人頭髮上摩,2.在眉毛上摩,3.在毛衣上摩。4.不摩,在講台上罰站),然後,把橡皮碎屍萬段,拿摩過的尺子,往橡皮上一擱,一提,橡皮就自動地粘上去,就像戀愛中的女人似的。

全班都沉浸在一片緊張之中,體會著勞動的繁忙,我是其中最認真的一個,先後把頭髮摩成了五種款式:碎發,翻花頭 ,雞窩頭,大波浪和晨起頭。手藝相當於街上「剃頭學院」的學徒工為了小試牛刀免費剃頭的手藝。龍超可就不同了,他本來就有點謝頂,再摩一摩就不剩下幾根,想梳頭也很困難了,只好湊到我的頭上摩,把我好好的雞窩頭摩成了窩窩頭。

我摩得正過癮,老師親切的聲音橫穿過我的耳朵:

「同學們都做完了吧?現在請蔣方舟上台。」

臣以為「上台」下面的詞應該是「領獎」,便略帶羞澀,雙手插袋,像運動員那樣自豪地走上講台,老師卻又親切地說話了:

「拿上你的尺子和橡皮末,順便把頭髮也帶上。」

我稀里糊塗地上了講台,老師竟讓我在大庭廣眾之下,做一件無法預料到結果的事:讓我當樣品吸橡皮,做實驗,據我所知,台下的暗中實驗十吸九掉,可見成功率之低,實驗之困難——老師知不知道我爺爺是玉波門有名的榨油工,所經營的「蔣杠子」牌小磨油,獲得「市民信得過的名牌」的稱號;我奶奶是蜈蚣橋居委會歷屆最敢主持公道的群眾的貼心人——我的爺爺奶奶有很廣的群眾緣,所以說,我做失敗了,老師她不會把我搞死的。

有了精神保障,做起來就得心應手,這回我採用的是「大波浪」,在台下的一片驚嘆聲中,我的這把尺子,已經帶上了特殊的磁性,是吸引母橡皮的最佳時機。我帶著一絲勾引的笑——橡皮們,你們的男朋友來接你們來啦!台上的我弓著腰,皺著眉,用嚴謹的科學態度來接橡皮們高攀,還咒罵著:

「識相的快點爬上去,小心我買別的牌子的橡皮!」

最緊張的時刻終於來臨了,我輕輕地把尺子拿起來,台下也是一片安靜,只有宇文宇和龍超在討論我的尺子是1塊,還是1塊5。

正如我所預料的,尺子還是尺子,橡皮也還是橡皮,互不相干,可能是因為我的尺子也是母的,同性相吸,異性相斥。

我把懇求的目光投向老師,希望她讓我回座位,老師似乎也理解了,猶豫了半天,終於說:

「那好吧,我們再讓蔣方舟認認真真地做一次吧。」

拜託!我做的表情那麼逼真,那麼真誠,完全可以當演員了,老師竟然會以為我不認真?!可憐我天生一個乖胚子,只有從命的份。

接下來的實驗當然按部就班,我採取的是「翻花頭」,這次我發揮超長,把本來枯燥無味的「翻花頭」摩得淋漓盡致。我把尺子在頭上摩了好久,尺子都長皺紋了,我才小心翼翼地把這把帶了法力的尺子拿下來,生怕弄壞了上面的磁性,吸引不了母橡皮(或者是公橡皮)。

我把尺子猛一按,讓它躺在那群橡皮上,再用力壓,用力壓,其實這時,我也心存僥倖,希望我的用力能讓橡皮粘在尺子上下不來。

正當我準備把尺子拿起來的當兒,忽然刮來一陣狂風,我們教室的那個紅鐵門,「咣當」一響。這鐵門可是非常有來頭,素有「打死也關不上」的美稱,老師總是在門縫裡塞上兩條抹布,這兩條抹布很有來歷,它們是我們從原來的教室帶過來的唯一財產,是宇文宇的媽媽用四個口罩,一針一線穿起來的,為了表示我們的敬意,我們把這兩條抹布掛在門後,同學的墨汁灑了,墨水砸了,都是由它解決的。其黑度,達到了100%,其它物品,連掃把上的一根草,拖把上的一根布條,都是學校的公有財產。

我心中一驚,手一松,尺子一抬,我辛辛苦苦造就的魔力尺,就這樣毀於一旦,老師和同學沒注意,老師慌慌張張地找抹布,男同學比誰不害怕,女同學比誰害怕。

進來的不只是風,還順便送進來一個人——神姐。

說時遲,那時快,她一隻腳剛進教室,老師就狠狠地把門推了一把,神姐加快腳步,才躲過迎面而來的大鐵門,我一見到她,就像見到債主一樣,雖然害怕,卻又不敢輕舉妄動,生怕別人再一次發現我的奇怪舉動,只好忍著緊張和未知,又悄悄地摩頭髮。

我想到自己一世英名竟載在一個實驗上,越摩越快,越摩越狠,頭皮火辣辣地疼,但疼得很有快感,眼角稍微瞥了一下神姐,她一摸尺子,那尺子就像著了火一樣,刺得頭皮麻麻的,我忽然產生自己頭髮有沒有燒著的疑問,疑問的根源在於那場大火。

那是我們這兒最百貨的商店,我爸給了我十塊錢,讓我去買白醋,半路上我起了邪心,想順路買一袋口香糖,我連蒙蔽我爸的借口都想好了:

「這袋白醋,是乾隆時期剩下的,你有沒有發現它格外不白?」

我正和賣口香糖的主交涉,不遠處的最百貨商店忽然冒出了滾滾煙塵,我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團狀的煙,像《西遊記》上的妖怪出山。你們知道的,我對這類天災人禍是相當的好奇,這本來就已經夠讓我興奮一陣了,我們一向喜歡逛街的龍超,就在這時候從商場里沖了出來,手裡還拿著這時正流行的「紅外線」。他的動作我記得非常清楚:像伴舞的大跳一樣,從台階上蹦下來,動作之矯健,步伐之優美,令我流連忘返。

我當然走上前,向他詢問情況。當時,我著實太興奮,說兩句話,就嘻嘻地笑一陣,但笑了一陣,覺得不得勁,不是發自內心的,笑著笑著,就止不住,效果不佳,像神經質一般完全破壞了我的形象。

龍超今天格外黑,特別是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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