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冷月無情芒

發現晚上的菜又沒買之後,我和我媽不畏強權,不怕白眼,前往一位不知名的親戚或朋友家蹭飯。親戚的朋友長得很是福相,肥頭大耳,頗有幾分珠圓玉潤,他一見我,首先給我引見他的女兒:

「這是我的女兒玲玲(天下小名一般俗啊),她和你一樣大,連作文都寫不好!唉!你教教她,教教她(天下家長一般黑啊)。」

吃飯的時候,由於我不看動畫片和不喝飲料的行為,贏得了在場所有飯客的一片好評聲,從而醞釀了親戚朋友的小孩對我的仇恨之情。噹噹噹噹!教育的時間到了,我和親戚朋友的小孩被她活潑的家長趕到了同一張沙發上,我們兩人像初次相親的未婚男女一樣羞澀,分別佔據著剛好容得下一個屁股的單人沙發的兩頭。

我表現得還算比較自然,拿著一個沾滿口水的魔方,想保持一定美感,但仍忍不住齜牙咧嘴地用力擺弄魔方。因為我是有頭有臉,有鼻子有眼睛作家,所以我有沉默的權利,可以被某些無聊的人猜測成「人家正在思考呢」。

那位「玲玲」就倒霉多了,不斷地被她媽媽催促著,讓她跟我靠近一點,不禁讓我懷疑玲玲是否練成了什麼「北冥神功——吸星大法」,是來吸我的內力的。她的倒霉還沒有結束,她還被她媽逼著抓了一把糖果給我,她的動作慢鏡頭重放是這樣的:只見她嘟著嘴巴,秀眉緊顰,導致眉心窩了一大堆肉,破相了,破相了!她極不情願,邊跺腳邊朝我走來!她剛把糖果放在我身邊的桌子上,就立刻扭頭投向對面她媽媽的懷抱。討厭啦!我又沒有練過吸星大法。

我至今仍記得那個玲玲給我拿糖果時的表情。好在被一個人仇視我還是可以抵擋住白眼的光芒的,若是幾個人一起上——群毆我一個的話,恐怕就……

坐火車的時候,我媽遇到一個熟識的女人,那個熟女人領了三個與我年齡相仿的侄女。我媽和女人一陣勾肩搭背之後,忽然,熟女人的手掌心伸到我面前,柔腔軟語,抑揚頓挫地對那三個侄女說:

「這就是著名作家蔣方舟,人家已經出版了兩本書了呀!看看你們,唉!我都不知道怎麼說了!好好跟人家學學,聽到沒!」

話音未落,我已經站起身,學著街上「胸口碎大石」的著名表演藝術家,矜持地微笑著向三位大姐作了個揖。

沒想到那仨侄女對我沒有絲毫的好感,從三個不同的角度對我射出了一道道光,我暗暗地,小小地吃了一驚:

啊,好一道一道一道的「冷月無情芒」啊!

不過,這道道光芒的用處是使我最終確定了一個事實——她們的確有血緣關係。因為她們在瞟我一眼的時候,做出的樣子都是一樣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但堅決地挺直了脖子,用俯視著的目光看著我。熟女人也嗅出了我們四人之間不安定團結的氣氛,又呵呵地沙啞著嗓子,笑著說了兩聲:

「多學習,多學習……」

諸如此類的話,喃喃念了幾句之後,便在「人民調解員」這一崗位上光榮地昏昏睡去了。

在長長兩個小時的共處時間中,很遺憾的,我和那三個侄女到最後下車的時候都沒有達到「和平共處,互敬互愛,相敬如賓」——她們連一個善意的眼神都沒有賞給我!

就連一向被嫉妒的我,也曾熱烈地嫉妒過同齡人啊!我願意在各位大爺大娘面前態度誠懇,語氣老實地說出我是怎樣嫉妒那誰誰的。

大家都知道有個「電網」吧?都知道「電網」上有論壇吧?我的歹心就生在一個論壇上。當改革的春風吹到我家的時候,我一個箭步把自己的文章發在論壇上,在改革的春風還沒有吹到別人家的時候,我好歹也在「12歲以下(含十二歲)的襄樊女作家」裡面算個第一。不想,在月不是很黑,風不是很高的一個不適合作案的中午,我忽然發現論壇上多了一個「元元」。值得注意的是,她的年齡和我一樣大!因此,我每天回家就有了嚼舌頭的對象:

「不就是欺負我沒有外國同學嗎,你也不用專門寫篇文章來炫耀吧!」

殊不知,我那時已經患上了噴射性心理嫉妒症,更要命的是,在這個事關我心理健康的重要關頭,我媽竟然不施展她溫柔慈善的慈母本性,而是像普通人民大眾的母親一樣,誤以為能用火上澆油的「激將法」激發我的鬥志:

「你瞧瞧人家元元,還有個外國同學,你到底是小地方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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