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再一次請求大家注意,我頭腦里有點嗡嗡響;如果不是這樣,我所說的話和所做的事就會不一樣。在這家小店後面的一個單間,的確可以吃牡蠣,於是我們倆就在一張小桌旁坐下,桌上鋪著一塊劣質的桌布,蘭伯特要了香檳酒;於是一杯金色的冰涼的香檳酒就出現在我面前,它富有誘惑力地望著我;但是我感到很惱火。
「要知道,蘭伯特,我感到最可氣的是,你以為你現在還可以像過去在圖沙爾中學那樣對我發號施令,其實,你自己在這裡的所有人面前,低三下四,像個奴才。」
「傻瓜!噯,乾杯!」
「你甚至都不屑在我面前弄虛作假,哪怕就掩飾一下你想灌醉我呢。」
「你胡說,你喝醉了。應當再喝,心裡就痛快了。拿酒杯,拿起來呀!」
「什麼叫『拿起來呀』?我走開,這就結了。」
我還當真欠了欠身子。他勃然變色:
「肯定是特里沙托夫背後說了我不少壞話:我看見了——你們在那兒說悄悄話。可見你是個傻瓜。他老黏黏糊糊地纏著阿爾豐西娜,連她都感到噁心……討厭透了。我以後有機會再告訴您他是怎樣一個人。」
「這,你已經說過了。你心裡就只有一個阿爾豐西娜,你的目光太淺了。」
「我目光淺?」他沒聽懂我的意思。「他們現在都轉到麻臉那邊去了。就這麼回事!因此我才把他們統統趕走。他們都是些小人。這麻臉是個大壞蛋,準會把他們都教壞了。而我要求他們,始終要行為高尚。」
我坐了下來,無意識地拿起酒杯,呷了一口。
「就文化程度說,我比你高得多。」我說。但是他看見我又坐了下來,高興壞了,立刻又給我滿上。
「要知道,你怕他們,不是嗎?」我繼續逗他(當時我肯定比他還可惡)。「安德烈耶夫打落了你的帽子,你還反過來給他二十五盧布。」
「我是給了,但是他會給我付出代價的。他們想造反,看我不擰下他們的腦袋……」
「麻臉搞得你心煩意亂。你知道嗎,我覺得,你現在就剩下我一個人了。現在你的全部希望全寄托在我一個人身上,——是不是?」
「是的,阿爾卡什卡,這話也對:我就只剩下你一個朋友了;這話你說得太對啦!」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拿這個粗人有什麼辦法呢;他也太低級了,竟把人家的嘲笑當成了誇獎。
「如果你是我的好朋友,你就可以幫我擺脫許多不如意的事。」他繼續道,親切地望著我。
「我又能拿什麼來幫你呢?」
「拿什麼幫我——你自己知道。沒有我,你就是一個傻瓜,肯定很笨,我會給你三萬盧布,咱倆對半分,至於怎麼做——你自己知道。你又算老幾,你瞧:你什麼也沒有——既沒有名,也沒有姓,而現在一下子就可以發大財了;有了這錢,你就可以飛黃騰達了!」
他居然使出了這一招,我不勝詫異,我滿以為他會耍花腔,而他卻跟我開門見山,直截了當,充滿了孩子氣,直出直進。我之所以決定聽他說下去,是出於包容,以及……非常好奇。
「要知道,蘭伯特:這你就不懂了,我之所以同意聽你說下去,是因為我大度。」我堅定地宣稱,又從酒杯里呷了一口。蘭伯特又立刻給我滿上。
「我說,阿爾卡季,如果像比奧林格這樣的混賬東西,膽敢對我破口大罵,並且當著我所崇拜的女士的面打我,那我就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麼事來了!你卻忍氣吞聲,我看不起你:你是個窩囊廢!」
「你怎麼敢說比奧林格打了我呢!」我漲紅了臉,叫起來。「說我打了他,那還差不多,而不是他打了我。」
「不,是他打了你,而不是你打了他。」
「胡說,我還踩了他的腳呢!」
「可他用手把你擋了回去,還吩咐下人把你拽走……她卻端坐不動,在馬車裡看著,笑話你,——她知道你沒有父親,可以欺負你。」
「我不知道,蘭伯特,咱倆跟孩子似的鬥嘴,讓我覺得可恥。你是想惹我發火,竟那麼粗俗,那麼露骨,就好像跟一個十六歲的孩子斗著玩似的。你這是跟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商量好了!」我叫道,氣得發抖,無意識地不斷喝酒。
「安娜·安德烈耶芙娜是個大騙子!她騙了你,也騙了我,騙了整個上流社會!我之所以等你來,就因為你能更好地跟那女人做個了斷。」
「跟哪個女人?」
「跟madame 阿赫馬科娃呀。我什麼都知道。你自己告訴過我,她就怕你手裡的那封信……」
「什麼信……你胡說……你見過她了?」我不安地嘟囔道。
「我見過她,她長得很美。Très belle ,你倒很有眼力。」
「我知道你見過。不過,你不敢跟她說話,關於她,我也不准你說三道四。」
「你還小,而她是在笑話你——就這麼回事!我們在莫斯科的時候碰到過這麼一位品德高尚的人:鼻子翹得老高!當我們威脅她要把她的底細統統抖摟出來時,她發抖了,立刻乖乖地聽話了;於是我們一箭雙鵰:既拿到了錢,又幹了那事——你明白是什麼事嗎?現在她又在社交界高不可攀了——呸,見鬼,她飛得多高呀,馬車多漂亮呀,要是你親眼看見,這是在怎樣的雜屋裡乾的!你還沒生活經驗;要知道,她們什麼犄角旮旯的地方都不怕……」
「這,我倒想過。」我忍不住嘟囔道。
「她們下作到了極點;你不知道,她們什麼事都幹得出來!阿爾豐西娜就曾在一個這樣的地方待過,她十分厭惡。」
「我想過這事兒。」我又一次肯定道。
「可你挨了打,還心疼她……」
「蘭伯特,你是個混蛋,你太可惡了!」我忽然似乎明白了,渾身發抖,叫道。「我夢見過這一切,你站在那兒,還有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噢,你呀——你太可惡了。難道你以為我是這樣的卑鄙小人嗎?我之所以夢見這個,是因為我早知道你會說這話的。最後,這一切,不可能這樣簡單,決不會像你這麼公開和這麼露骨地說的那樣!」
「瞧,居然生氣了!嘖嘖嘖!」蘭伯特拉長了聲音笑著,得意洋洋地說道。「好啦,阿爾卡什卡老弟,現在我已打聽到了我要打聽的一切。也正是為了這事,我才等你來。我說,可見你是愛她的,因此您想報複比奧林格,——這就是我首先要弄清楚的。當我在這裡等你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懷疑這事兒。Ceci posé,cela ge la question. 可能還更好,因為她也愛你。那你就娶她,立馬娶她,這更好。再說你也不可能走別的路,你選中的這條路完全正確。然後,要知道,阿爾卡季,你還有朋友幫忙,這就是我,可以供你隨意差遣。正是我這朋友會幫你的忙,會幫你把她娶到手:即便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一切弄到手,阿爾卡季!事成之後,你再送給我這老同學三萬盧布,作為酬勞,怎麼樣?我一定幫你的忙,你甭懷疑。干這事,我知道個中的全部奧秘,你會得到所有的陪嫁,於是你就搖身一變成了闊佬,飛黃騰達!」
我雖然感到暈暈乎乎,但我還是愕然地看著蘭伯特。他神情嚴肅,就是說,他不僅嚴肅,而且我看得很清楚,他好像認為我能把她娶到手,是十拿九穩似的,甚至對他的這一想法感到很得意。不用說,他也想把我像個孩子似的抓在手裡(大概——這,我當時就看到了);但是一想到能同她結婚,這個想法還是使我整個人受到了極大刺激,雖然我對蘭伯特這人感到很詫異,他怎麼會相信這種荒唐事呢,同時我又巴不得這事是真的,然而我又片刻也沒有喪失理智,當然,這是完全不可能實現的。不知怎麼,這一切都摻和到一塊兒了。
「難道這可能嗎?」我喃喃道。
「幹嗎不可能?你向她出示一下憑據——她就會膽戰心驚,為了不丟掉錢,她就會嫁給你。」
我決定讓蘭伯特大放厥詞,看他還能卑鄙無恥到什麼地步,因為他竟那麼老實地把這一切卑鄙的想法和盤托出,甚至都不曾懷疑過,我也可能忽然發火呢;但是我還是支吾其詞地應付他,說什麼我不想僅僅靠強迫把她娶到手。
「我無論如何不想使用強迫手段,你怎麼會這麼卑鄙,認為我會出此下策呢?」
「哪能呀!她是自願嫁給你的;這不是你,而是她自己害怕了,決定嫁給你的。而她之所以嫁給你,還是因為她愛你。」蘭伯特警覺道。
「你這是胡扯。你在笑話我。你憑什麼知道她愛我?」
「這是肯定的。我知道。連安娜·安德烈耶芙娜也這麼認為。我這是跟你說的大實話,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就是這麼認為的。以後你上我家去,我還會告訴你一件事,你就會看到她真的愛你。阿爾豐西娜去過皇村,她在那兒也打聽過……」
「她在那兒能打聽到什麼呢?」
「咱倆先上我家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