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回 後宮多少喜悲事 老臣紛紛凋零逝

那羅邇娑婆寐所獻丹藥其實為春藥,李世民每隔三日服食一次,其性慾恢複到壯年時狀態,於是夜夜春宵,喜樂無窮。這一日,他想起那數名放出宮外的龜茲美女,因未嘗其趣不禁生出悔意,遂傳旨尚在西域駐紮的阿史那社爾,讓他在那裡挑選西域美女,儘快送入宮來。

阿史那社爾接旨後不敢怠慢,組織人力遍訪未破瓜的美女,準備挑選後速送京城。

李世民此時在宮中也沒有閑著,他讓人將後宮中未曾臨幸過的佳麗引到自己面前,挑選其中可意者備用。李世民現在偏愛那些有著稚嫩面龐和輕盈身材的美女侍寢,許是因為年齡漸長的緣故,李世民擁著這些稚嫩胴體的時候,心中有一種佔有的滿足,且彷彿在花朵兒妙齡少女的浸潤下,自己也煥發出青春。

諸般美女的滋味,自古以來唯有皇帝可以自由品嘗。李世民剛即皇帝位時,將李淵留下的宮人裁撤數千,此後又逐年入宮了許多新人,到貞觀末年時,其後宮之人已達三萬餘人。如此多的宮人,李世民縱然夜夜貪歡,受雨露滋潤之人畢竟為少數。

那深宮之人,絕大多數要長期忍受著寂寞,像曾被李世民臨幸過的武媚娘,一直未得李世民再度寵愛,因有冊封在身也難以出宮。到了這年,因一則民間傳言,險遭噩運。

是年初,太白金星屢屢在白日出現。司天台(又名太史局)依此佔了一卦,其卦云:「女主昌。」是時,民間盛行一本《秘記》,其中有言「唐三世之後,女主武王代有天下」。太史令李淳風將這些異兆稟報給李世民,早年不信異兆之事的李世民,此時心態亦有變化,從此有了心事。一日,李世民與群臣宴飲時行酒令,讓人皆言小名。玄武門之變中的功臣李君羨此時任左武衛將軍,封爵為武連縣公,行令到其前,其自言小名為「五娘」,眾皆大笑,李世民也笑道:「你赳赳武夫,怎麼有一個女人的名字?」晚間就寢時,李世民忽然又憶起了這件事,因思李君羨封邑中有「武」字,小名又為女子之名,就將所佔之卦及《秘記》所言與其聯繫在一起,認為其預言正應在李君羨的頭上。

李世民決定斬草除根。

一月後,監察御史奏李君羨與妖人交通,圖謀不軌。李世民接報後准奏,詔有司將李君羨斬首,籍沒全家。

辦完了這件事,李世民以為已絕其患,然還不放心,又將李淳風召入宮內秘密問詢,問道:「《秘記》所云,似應在李君羨身上。朕現已將其斬首,則此預言可破嗎?」

李淳風對李世民的作為不以為然,委婉說道:「記得隋煬帝之時,民間傳言李姓將據有天下。煬帝妄殺數人,終不能止,最終還是高祖奪得天下。」

「依卿所言,《秘記》中語可以信之嗎?」

李淳風嘆道:「臣仰稽天象,俯察曆數,其人已在陛下宮中,且為陛下親屬。自今開始不過三十年,此人當王天下,殺陛下子孫殆盡,其兆如今已成矣。」

李世民斷然道:「其兆既成,朕將疑似者皆殺之,以絕其患。卿以為何如?」

貞觀年間,李淳風、袁天罡以秘技馳名天下,二人實有真才實學,所以被天下人推重。是時,袁天罡已逝,李淳風因明天文推演,知星辰測算被人奉為圭臬,李世民也對其言聽計從。

李淳風抬頭向天,默默沉思頃刻,然後答道:「陛下,天之所命,不能違也。此人不死,徒然多殺無辜。臣默察天文,此後三十餘年時,此人年齡已老,也許頗有慈善心腸,為禍尚淺。陛下若將疑似者殺盡,此人正好在此內,上天再降生年輕者替此人,臣恐怕陛下子孫,從此再無遺類。」李淳風的意思很明白,大唐皇帝遭此禍端為天命所歸,人力不可逆轉。若強行將此人斬殺,弄不好天降他人,大唐皇帝遭受的荼毒也許更深。

李世民非常信服李淳風之言,他默然片刻,然後說道:「李卿如此說,朕從此再不問此事。」

若李世民掘地三尺,定要將武氏之女找尋出來,武媚娘是時還在後宮,定然被輕易查出,如此就搭上一條命。

其實李淳風所說之話句句指向武媚娘,她後來因為機緣被李治寵愛,漸成後宮之主。李治逝後,她總攬朝政,後來乾脆自己當了皇帝,改國號為大周,即為則天女皇帝。武則天為了推行革命,大肆斬殺李唐宗室子弟,到了其晚年,又想將自己的皇位傳給武氏娘家。這時,有大臣問她,兒子與侄子孰親?她方才開悟,恢複大唐的國號,傳位與兒子。其經歷與李淳風所言絲絲入扣,後人考證此事認為是虛言假託。然不管正史及野史記載,李君羨之死確實冤枉,完全是李世民疑心所致,則李淳風的預言不虛。

李淳風和袁天罡在貞觀之時就被世人尊為神人,其預言及相人無不中。唐代以後,世上流傳一本名為《推背圖》的奇書,據說是李淳風和袁天罡合著。

袁天罡在世之時,一日曾為馬周相面,他觀罷說道:「馬君伏犀貫腦,背若有負,貴驗也。近古君臣相遇未有及公者。然馬君面澤赤而耳無根,後骨不隆,壽不長也。」

袁天罡說馬周的際遇之奇與官職日隆,後來一一應驗;說其壽不長久,也不幸而言中。馬周到了貞觀二十二年,是時四十八歲,久病之後,於此年春天逝去。

馬周得病之後,李世民認為他積勞成疾,需善加調養,遂讓閻立德選擇氣候宜人且風景優美之地為其建造休閑之所;並讓太醫署派人日日問視,精心調葯;又囑皇太子李治代自己入府探視。

雖有李世民父子的百般關心,御醫們進行多方調治,然馬周沉痾積久,難有起色,其病情一日重於一日。到了其病逝前幾日,馬周知道大限將至,遂在病榻上掙紮起身,喚人將自己入仕以來的所有奏章取至榻前,然後親眼看著這些奏章在一隻大銅盆里焚毀。家人不解,驚問其故。

盆內火光熊熊,照亮了馬周那張枯瘦的臉以及無神的眸子。他默默無語,一直看著最後一道奏章在盆中燃盡,方才頹然躺下身來。其喘息一陣,方才說道:「我這一生富貴,皆為皇上賜予。我唯有生前盡心竭節為皇上效力,這些奏章皆是因事而上,今我將死,留下此物再無用處,不如焚盡乾淨。」

家人流著淚,說這些奏章詞正理直,可以讓後人瞻仰。

馬周嘆口氣道:「正因這些奏章詞正理直,其中多諫皇上之失,我才不願意將這些奏章傳之後世。管仲、晏子賢名傳之後世,其事迹多暴露君王之過而顯己能,我不為也。」

貞觀十五年之後,馬周的地位日漸顯赫,實為朝中重臣。像其主持政事堂一事,與溫彥博相比,其往往一錘定音,分量頗重。其所上奏章無數,多切合時政,指出利弊。馬周現在焚其奏章,表明自己的一生為李世民儘力,絕不留身後之名。後來貞觀名臣流傳後世的事迹甚多,唯馬周的事迹流傳甚少,與此舉大有干係。

後來馬周逝後,李世民聞聽馬周此舉,大為感動,流淚說道:「馬周想事過於偏頗了,朕一生納諫無數,豈畏露己之短?他僅想一心輔佐我,難道忘了還有太子及其後人嗎?可惜,這些奏章未留底稿,世人再難見到了。」馬周逝去,李世民贈其為幽州都督、高唐縣公,讓其陪葬昭陵。

貞觀二十二年註定是讓李世民悲傷的年份,自馬周逝後,高士廉、蕭瑀也先後辭世。這二位老臣皆與李世民沾親帶故,在李世民謀取皇位的過程中出力不小,又同輔朝政,成就盛世之業,李世民對他們的感情自然不同一般。

比較而言,李世民對高士廉的感情更加深厚一些。蕭瑀性格執拗,且多偏見,後來為李世民所不喜。像他曾向李世民告狀道:「玄齡輩朋黨盜權,若膠固然,只不過未反罷了。」李世民對房玄齡何等信任,又知房玄齡小心翼翼不敢有一點過分的地方,遂斥道:「知臣莫如君。朕雖不明,也知道玄齡絕對不會反。」蕭瑀見李世民不理他的茬兒,認為其偏聽偏信;而李世民見蕭瑀如此固執,且屢與自己爭論,純粹沒事找事,對其非常惱火。蕭瑀逝後,李世民贈其為司空、荊州都督,讓其陪葬昭陵,給予其無盡的哀榮。然在謚號一事上,李世民堅持自己的主張。當時太常寺擬謚號為肅,李世民認為不準確,沒有表達出其性格全貌,遂改其謚號為貞褊,既讚揚其「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之堅貞性格,又表其性格褊狹之意。蕭瑀此時長眠地下,無法再與李世民爭論,只好任由李世民評判自己,其若地下有知,少不了又要怒髮衝冠一番。

高士廉辭世時,李世民聞訊,少不了痛哭流涕,並要親往送葬。房玄齡此時也有病在身,他撐著病體入宮諫道:「陛下如今服食丹藥,不宜臨喪。」按照道家規矩,人服食丹藥後,不宜近喪,否則相衝,與人不利。

李世民不聽諫言,說道:「我與他有舊故姻戚之重,君臣之分,豈能不送他一程?我知你身體不好,不用臨喪,不要再勸我。」

房玄齡流淚道:「皇太子已代陛下臨喪,望陛下善視龍體,不可臨喪。」

李世民不聽,當即帶領數百騎出宮,前往高士廉的宅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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