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回 侯君集凄然就戮 君與臣再議新儲

齊王反叛引出了太子黨意欲逼宮之事,彷彿晴空萬里的頭頂上,突然被沉沉烏雲所籠罩。房玄齡、蕭瑀、高士廉、長孫無忌、褚遂良、孫伏伽、劉德威、馬周等人受命審理此案,可見李世民對此案重視的程度。這些人不敢怠慢,出宮後迅速趕往政事堂,開始商議如何辦理此案。

蕭瑀畢竟年齡最長,且與李家淵源頗深,房玄齡提議由其總理此務。

有紇干承基和賀蘭楚石的供詞在前,審訊一干人犯相對容易一些。李安儼、杜荷、趙節等人聽說紇干承基已舉報此案,又見皇上差朝中如此多的重臣來審理此案,先是抵擋了一陣,到了最後終於低下頭來,對其中事實供認不諱。

蕭瑀、高士廉、長孫無忌和房玄齡四人入殿中省,來到囚居李承乾之屋。

李承乾被軟禁之後,隱約知道自己密謀之事被父皇知悉,就在屋中長吁短嘆,以淚洗面,顏面憔悴,彷彿換了一個人兒。四人入屋內看到李承乾的這番模樣,心中的滋味一時難辨。

李承乾心中還存有一絲僥倖,問高士廉道:「舅姥爺,孫兒莫名其妙被圈禁至此,不知犯了什麼事?你們前來,莫非是來解救我嗎?」

高士廉長嘆一聲,說道:「承乾呀,你好好做你的太子,何必妄生邪念,以致被皇上不容呢?唉,你自己做下的事,別人怕救你不得。」

李承乾聽見此話,臉色頓時變得煞白,轉向長孫無忌道:「舅舅,你素愛甥兒。承乾無知,難免做出一些錯事。望你在父皇面前,多替承乾擔待一些。」

長孫無忌搖搖頭道:「承乾,你平時愛胡鬧,畢竟是小事。你這次闖的禍太大,舅舅就是再愛你也救你不得。唉,我想不出你如此柔弱的性子,怎麼也能做出犯上的事。」

李承乾見事已至此,知道參與密謀之人中,已有人將事抖了出來,自己就是再百般辯解,亦終歸無用。他將心一橫,走上前來扯住高士廉與長孫無忌之手,跪倒在地,淚水如瀑,泣道:「舅姥爺,舅舅,我做出這種事實在不該。可是呀,我身為太子,為何出此下策?若不是李泰邀寵父皇,欲經營太子之位,我能有此作為嗎?」

四人默然無言,他們久在李世民身側,知道此事的來歷。究其淵源若不是李世民偏愛李泰,使李泰產生了奪嫡之心,李承乾好好地做他的太子,何至於生出逼宮之心?

蕭瑀嘆道:「太子,不管前因如何,這等事畢竟是你自己做出來的。居太子之位,須以仁孝之心為要,不可產生窺測之心。你到了這般境地,再言其他終歸無用。我勸你到了皇上面前,唯有誠懇求情,方為免罪的法子。」

李承乾直視蕭瑀道:「蕭公,莫非父皇要廢了我的太子之位嗎?」

蕭瑀搖搖頭,說道:「按照律法,謀逆之罪當誅。你能保住性命,即是皇上的仁慈,難道你還奢望保住太子之位嗎?」

房玄齡默默地注視著李承乾的舉動,心中生出了一些感嘆。自古有言「虎父無犬子」,然李世民的眾多兒子中,沒有一人有李世民這樣的能耐。你沒能耐也就罷了,好好地做你的太子和親王,也可以富貴一生,然李承乾和李祐不能判斷形勢,竟然想起事為亂,實在不智。

四人見李承乾喋喋不休申訴自己受逼於魏王,然已經承認了與李元昌、侯君集密謀之事。他們覺得已經達到了前來問詢的目的,皆不想再看李承乾的可憐相,遂在唏噓聲中步出門外。

那李承乾看到眾人離去,忽然緊跨幾步,撲通一聲跪下,嚷道:「舅姥爺,舅舅,我向你們跪下了。望你們到父皇面前,訴說我的無奈之舉,好歹要救我一命。」

長孫無忌是看著李承乾長大的,知道這名外甥固然愛好嬉戲,然心地不壞,亦無大惡,對其有著愛憐之情。他扭頭看到李承乾淚流滿面的樣子,心中忽然生起柔情,遂折回頭又跨入室內,一把將李承乾扶起來,哽咽道:「承乾啊,你犯了如此大罪,我和你舅姥爺也難以救你,再想保住太子之位,眼見是不能了。你這些天在這裡,千萬不能胡思亂想,皇上面前,我和你舅姥爺說什麼也要替你保下命來。」

高士廉也走過來,說道:「承乾,這一點你儘管放心。我待會兒再向蕭公和玄齡他們說項,讓他們一同聯名保你性命。」

李承乾知道高士廉和長孫無忌在父皇面前的分量,到了此時,臉上方有一些血色。

侯君集卻是另外一番態度,面對孫伏伽和劉德威等人的提審,他滿臉不屑之色,壓根兒就不承認自己參與了謀反之事。待孫伏伽和劉德威拿出紇干承基等人的伏辯,他將眼睛一翻,罵道:「老子官居上品,怎麼會與此等小人打交道?老子一生征戰無數,有討伐吐蕃、吐谷渾、高昌國之功,我若想謀反,早就反了,豈能受這般小人的攀誣?」說到最後,他將眼皮一合,不再理他們。

蕭瑀看到眾人犯的供詞,就對眾人說道:「太子密謀逼宮之事,雖未實施,然他們聚謀日久,各人有分工,行事有步驟,現在可以斷定:其反形已具。侯君集至今未吐一字,然在其他人的證言面前,可以交叉互證,縱然他百般抵賴,亦無礙大局。我認為,此案已然審訊終結,可以向皇上稟報了。」

房玄齡心存憐憫,說道:「若將此案定為反形已具,則太子以下皆為大罪。按照律法,須誅滅九族。如此,此案勢必牽連人數眾多,將成為我朝建立以來第一大案。」

眾人默然,皆知此案牽連人數眾多,若按律嚴懲,勢必血流成河。

馬周打破沉默,率先說道:「皇上主政以來,多次說過要寬法慎刑。我們考究此案,感到其反形已具,然其做事隱秘,在朝野中未形成大的風波。我意可以懲其首惡,不問其妻子及親戚。」

褚遂良微微搖頭,說道:「馬周所言,實有道理。只是……只是皇上的心意,我們一時難辨呀。」

「怎麼會一時難辨呢?」長孫無忌不解地問道。

「皇上經歷了齊王反叛,其心緒已然大壞。現在又牽出了太子之案,我觀其神色,盛怒無比。若在這個當兒再說寬法慎刑,只怕皇上不好答應。」

蕭瑀言道:「阿彌陀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皇上英明睿智,他肯定明白這個道理。若皇上一時不明,我們要眾志成城,努力來諫止皇上。遂良,我們就按馬周所言而行,不能因皇上一時不解而擔憂。」

蕭瑀一錘定音,眾人按此調子準備有關案卷,然後一同找李世民稟報。

李世民這一段時間心情大壞,他呆在宮中不願出外。可以想像,李承乾、李祐接連舉亂,對他的震動非常之大。

他聽罷蕭瑀等人對此案的審理結果,一時無語,良久方問道:「那侯君集果然不願招認嗎?」

孫伏伽答道:「侯君集入獄之後,一直對問詢之人不理不睬,且大呼冤枉。」

李世民沉吟道:「孫卿,侯君集畢竟是功臣。你要告訴獄卒,讓他們不許虧待侯君集一分。」

「臣奉旨。」

李世民環視眾人道:「這樣吧,朕先見太子和侯君集一面,然後再議。唉,朕已經壞了一個兒子,現在又來一個,讓朕如何面對天下啊。」

侯君集在孫伏伽的帶領下來到太極殿西暖閣,侯君集進門叩伏道:「臣侯君集受人攀誣,陛下要替臣做主啊。」

李世民坐著不動,斥道:「你應該自稱罪人,何來矯情之語?朕現在問你:你參與太子之案,是你主動聯絡?還是遂太子之請?」

侯君集抬眼道:「臣一生追隨陛下,怎麼敢起謀反之心呢?」

「哼,你莫非想欺朕為盲目之人嗎?你克平高昌,為大功一件,然私取珍寶,亦該受罪。你自稱隨朕多年,難道不知道朕賞罰分明嗎?你不思其過,反而對朕產生怨懟之心。」

「臣不敢起怨懟之心。」

「朕問你,那次史大柰來京去府中看你,當時你對他挑撥些什麼?朕一直隱忍不言,是想你能早改其過,誰知你變本加厲,竟然參與太子一黨來與朕作對!」

侯君集又叩頭道:「臣實在不敢有負皇上。」

李世民嘆了一口氣,說道:「你起來吧,坐下說話。你我君臣多年,朕實在不願意看到今日場面。你這些日子呆在獄中,孫伏伽沒有虧待你吧?朕念你為凌煙閣功臣,不忍讓獄吏加刑於你。可你到了朕的面前,兀自嘴硬,你以為一味抵賴就可以矇混過關嗎?」

侯君集立起身來不敢坐下,在那裡垂肩低頭而立。

李世民看到侯君集堅持不肯承認參與謀反之事,又憶起李靖昔日之語。心想此人心志如鐵,其久在身側,心裡有了反意,遇到一個機會就會跳出來,因思人之稟性發乎天成,靠一味懷仁和勸說,那是勉強不來的。他招手向孫伏伽示意,說道:「去把賀蘭楚石帶進來。」

孫伏伽知道侯君集到了皇上面前,也不會輕易承認自己參與謀反之事,早作了準備,已將紇干承基和賀蘭楚石從獄中提出帶入宮中,另將從東宮搜來的有關侯君集的文書檔案也帶在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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