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他的刀口癒合了,傷養好了,頭髮也重新長了出來。但那堵厚厚的黑牆卻依然紋絲未動地聳立在他的眼前。他驚恐地狂叫。在屋裡撲來滾去,瘋狂地抓撓。想撕開擋在眼前的東西,這樣地發作了一陣,他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過不了多久,他又得重新承受那大山一般沉重的壓抑。這情景恰像一個人從夢中醒來,卻發現自己被埋進了墳墓。

然而漸漸地,他不像先前那樣動不動就發作了。他會在大白天一連幾小時仰躺在床上,一言不發,一動不動地諦聽周圍的聲音。那些聲音似乎在歡歡喜喜地與別人交談,對他卻不理不睬。他會忽地想起魯吉那的那天早晨——這場災難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想到這裡又會痛苦地呻吟起來。他可以想像出天空,想像出藍幽幽的,明暗相間的遠景,蒼翠的山坡上點綴著粉紅色的屋舍。這夢幻般的美景他先前卻很少去注目凝望,很少。

在醫院裡,瑪戈把雷克斯的一封來信大聲讀給他聽:

「親愛的歐比納斯,我不知道哪件事更使我感到震驚——是你莫名其妙的不辭而別呢,還是你遭遇的這場不幸的車禍。儘管你的行為深深地傷害了我,但我仍然深切同情你的不幸,特別當我想到你對繪畫的熱愛,對色彩與線條之美的熱愛。美妙的色彩與線條使得視覺居於我們一切感官的首位。

「今天我打算離開巴黎去英國,從那裡再去紐約,過一段時間我才會再回德國來。請向你的伴侶轉達我誠摯的問候。或許正是她那乖張驕縱的脾氣使你拋棄了我與你的友情。啊,這個反覆無常的女人,只有她的秉性本身是始終一貫的。然而她也像許多女人一樣,渴望得到別人愛慕;如果愛她的男子由於不善言辭、面目可憎或性情古怪而引起她的蔑視與反感,她就會轉而怨恨這個男子。

「相信我,歐比,我挺喜歡你,儘管平時我並沒有充分表露出這種感情。不過,假若當初你直截了當對我說,我的在場已經使你們兩人感到厭惡,那末我本會十分讚賞你的坦率,而且,當我回想起我們一道談論繪畫,一同在色彩的世界中漫步的情景時,這愉快的回憶也就不會因為你悄然離去而蒙上陰影。」

「噢,這像是一個同性戀者寫的信,」歐比納斯說。「不過,不管怎樣,我很高興他離開我們了。瑪戈,也許因為我不信任你,上帝已經懲罰了我,但災禍也會降臨到你頭上,如果……」

「如果什麼?歐比,說下去……」

「哦,沒什麼。我相信你。噢,我相信你。」

他沉默下來,接著又開始發出既像嗚咽又像怒吼的壓抑的聲音。這總是他在黑暗的壓迫下歇斯底里發作的開端。

「居於我們一切感官的首位,」他用顫抖的嗓音重複著這句話。「是啊,一切感官的首位……」

等他安靜下來,瑪戈告訴他,她要去旅行社一趟。她吻了他的面頰,然後沿著街道的背陰處匆匆走去。

她走進一家涼爽的小客店,坐到雷克斯身邊,他正在喝白葡萄酒。

「告訴我,」他說,「看了信之後,那個可憐蟲說了些什麼?我的信沒什麼破綻吧?」

「恰到好處。星期三我們就動身去蘇黎世找那位眼科專家看病。請你去訂票。不過你不要和我們坐在同一節車廂里——這樣安全一些。」

「我懷疑,」雷克斯漫不經心地說,「他們是否肯白送我三張車票。」

瑪戈溫柔地笑了。她從手提包里取出鈔票來。

「一般說來,」雷克斯說,「如果把錢交給我管,事情就會簡單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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