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許多人即使沒有專門知識,在電路發生被人稱為「短路」的神秘故障時,也能設法重新接通。他們還會用一把小刀撥一撥停擺的表,讓它重新走起來。必要的時候,他們還能自己動手做一盤炸肉排。歐比納斯可不是這樣的人。他不會打禮服領帶,不會修剪右手的指甲,也不會打包裹。若讓他拔酒瓶的軟木塞,他必會把木塞的一半弄碎,讓另一半掉進去泡在酒里。小時候他不會像別的孩子那樣做各式各樣的手工活。及至長成一個青年,他也從沒自己拆卸過自行車。他只會騎車,騎完就百事不管了。如果車胎扎破,他就咯吱咯吱推著無法再騎的車到最近一家車鋪去修——那聲音像是穿著舊膠鞋走路。後來他學習修復舊畫的行當,但他從不願意自己動手干。戰爭期間,他是個出名的笨手笨腳、一事無成的人。由此看來,他駕車技術糟糕就不足為奇了。奇怪的倒是,他這種笨人居然還會開車。

他緩慢而艱難地駕著車,(和十字路口的警察發生了爭執,但他始終不懂警察說的究竟是什麼意思。)駛出魯吉那鎮之後,他稍稍加快了車速。

「你是不是可以告訴我,這車究竟要往哪兒開?」瑪戈酸溜溜地問。

他聳聳肩,眼睛死死盯住亮閃閃的、黑中泛藍的公路。在鎮內擁擠的窄街陋巷中穿行時,他得不停地按喇叭,時常得「嘎」地來個急剎車,才能費勁地拐過彎來。現在車子開出了魯吉那鎮,在公路上暢通無阻地疾馳,雜七雜八的意念開始浮現在他的腦際:汽車越爬越高,公路逐漸伸入山裡,很快就要進入盤山公路的危險地段……雷克斯的衣扣絆在瑪戈睡衣的花邊里……他的心情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沉重,這樣慌亂。

「我倒不在乎你把車開到哪兒去,」瑪戈說,「不過我想問問清楚。行行好,靠右邊走。你要是不會開車,咱們最好改坐火車,要不然就到附近的修車店去雇一個司機。」

遠遠開來一輛長途公共汽車,他猛地剎了車。

「怎樣啦,歐比?讓車子靠右邊走就行了,何必停車呢?」

公共汽車隆隆開了過去,車上坐滿旅遊的人們。歐比納斯重新發動了汽車。公路開始盤山而上。

「到哪兒去還不是一樣!」他想,「不管到哪兒,都醫不好我的心病。『最輕浮、庸俗、下流的情話——』氣死我了!」

「我真懶得跟你廢話了,」瑪戈說,「不過看在上帝份上,拐彎的時候別那麼猛。真見鬼,你到底怎麼啦?我頭疼得要命,你知道嗎?不管你把車朝哪裡開,只要能開到站,我就感激不盡了。」

「你敢在我面前對天發誓,說你是清白的嗎?」歐比納斯哽咽地說,熱淚模糊了他的眼睛。他眨眨眼,公路又變得清晰起來。

「我敢發誓,」瑪戈說。「我向你發誓都發膩了。再這樣折磨我,還不如乾脆殺了我算了。聽著,我熱極了,想脫掉大衣。」

他剎住車。

瑪戈笑了。「這也用得著停車?唉,你呀!」

幫她脫大衣時,許久之前的往事又清清楚楚浮現在眼前:在一家蹩腳的小咖啡店裡,他頭一次注意到她脫衣服時如何扭動肩胛,如何低下秀美的頭頸。

熱淚止不住從他面頰滾下來。瑪戈用臂膀摟住他,鬢角貼著他低下的頭。

他們的車停在一堵矮牆旁邊。那是一道厚厚的石牆,高約一英尺。石牆後是荊棘叢生的陡峭山谷。從幽深的谷底傳來潺潺溪流聲。左邊是一道赭紅岩山坡,坡頂上長著松樹。熾熱的驕陽炙烤著。前面不遠處,一個戴墨鏡的人坐在路邊砸石頭。

「我多麼愛你,」歐比納斯喃喃地說。「多麼愛你。」

他撫摩她的雙手,激動不已地愛撫著她。她輕聲地、滿足地笑了。

「讓我來開吧,」瑪戈懇求道。「我比你開得好。」

「不,我已經有些長進了,」他笑著說。他抽咽了一下,擤了擤鼻子。「真好笑,我也不知道該把車往哪裡開。我好像把行李託運到聖雷莫去了。可我也許記錯了。」

他發動引擎,車又開了。他感到汽車似乎變得馴順了一些,再也用不著像剛才那樣死死地握住方向盤了。前面彎道越來越多。公路的一邊是陡峭的石壁,另一邊是深谷。陽光晃得他睜不開眼。計速器指針顫抖著,向增速的方向移動。

前方有一個急轉彎。歐比納斯打起精神,準備格外小心地對付它。公路上方的高處,一位採藥的老婦人看到峭岩右邊的這輛小小的藍色轎車朝著公路拐彎處駛來。從公路的另一端,兩個騎自行車的人俯在車把上也朝這個未知的會合點飛馳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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