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艾米莉·勃朗特和 (一)

1776年,唐郡的年輕農民休·普朗蒂娶了埃利諾·麥克格羅瑞為妻;第二年的聖帕特里克節 那天,十個孩子中的頭一個出生,於是便以這位愛爾蘭守護神的名字給他起名。普朗蒂似乎不怎麼識字,因為他一直不確定自己的名字該怎麼拼。在洗禮登記簿上,他的名字給寫成了「布朗蒂」和「布朗提」。他耕的那點兒地不夠養活這一大家子,於是就去一個石灰窯幹活兒,而且在活兒不忙的時候,去附近一位鄉紳的地里幫忙。我們可以想像,長子帕特里克肯定要給父親的農活兒打下手,直到長大成人、可以掙錢。而後,他成了手工紡織機的織工。不過他是個頭腦聰明的小夥子,而且志向遠大;不知怎的,在十六歲的時候,他已接受了足夠的教育,去自己出生地附近的一處鄉村學校當了老師。兩年後,他在德拉姆巴利羅內的教區學校得到了一份類似的工作,一做就是八年。有關他當時的經歷有兩種說法:一種說法是,衛理公會的牧師們有感於他能力出眾,希望他能自修為一名牧師,便捐助了幾英鎊,連同他自己攢的一點錢,讓其得以去劍橋學習;另一種說法是,他在離開教區學校後,去了一位牧師家做家庭教師,並在對方的幫助下進了聖約翰學院。他當時二十五歲,按年齡可以上大學,是個身材高大、體格強壯的年輕人,而且長相英俊,對自己的外表頗有些自命不凡。他靠的是一份獎學金、兩份助學金,還有輔導功課所賺的錢。二十九歲時,他獲得文學學士,並被英國國教會授予神職。假如衛理公會的牧師們真的幫他進入劍橋的話,他們日後肯定會認為自己做了一項極不明智的投資。

就是在劍橋的這段日子,帕特里克·布朗蒂(在入學花名冊中,他的姓氏是這麼拼的)把姓改成了勃朗特(Bronte),直到後來,他才加上了分音符號,署自己的名字為帕特里克·勃朗特(Patrick Brontë)。他被委任為埃塞克斯郡威瑟菲爾德的助理牧師,在那裡,他與瑪麗·伯德小姐相愛。瑪麗芳齡十八,儘管談不上富有,家境倒也殷實。他們訂了婚。由於某種至今都未弄清的原因,勃朗特先生甩了對方,據揣測,這是因為他自視甚高,認為再等一等會對自己更為有利。伯德小姐受到了很深的傷害。這位英俊的助理牧師的行徑,很可能引發了教區內的大量非議,於是他離開威瑟菲爾德,到什羅普郡的惠靈頓擔任助理牧師,幾個月後又去了約克郡的哈特謝德。在哈特謝德,他遇見一位三十歲、長相平平的矮小女人,名叫瑪麗亞·布蘭威爾。她每年有五十鎊的個人收入,而且出身一個體面的中產階級家庭;帕特里克·勃朗特此時已經三十五歲了,可能也覺得,儘管自己長相英俊、說話帶一口討人喜歡的愛爾蘭腔調,此時也實在該結婚了,這樣同自己的預期也差不多。他於是求婚,並被接受,1812年,兩人正式成婚。還在哈特謝德的時候,勃朗特太太就生了兩個孩子,分別名叫瑪麗亞和伊麗莎白。此後,勃朗特先生又被調到另一個助理牧師的職位上,這一次鄰近布拉德福,勃朗特太太在這兒生下了四個孩子。他們的名字是夏洛蒂、帕特里克·布蘭威爾、艾米莉和安妮。勃朗特先生在婚前一個月曾自費出版過一卷詩集,名曰《村舍詩集》,一年後又出版了一本《鄉村吟遊詩人》。住在布拉德福附近的時候,他還寫了一本小說,名叫《林中村舍》。凡是讀過這些作品的人都說它們一無是處。1820年,勃朗特先生被任命為約克郡的一處村莊霍沃思的「終身助理牧師」,他終其一生在此度過,可以料想,其志向也得以滿足。他從未回過愛爾蘭看望留在那兒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但母親在世期間,他每年都給她寄去二十鎊錢。

1821年,即婚後九年,瑪麗亞·勃朗特因癌症去世。作為鰥夫的勃朗特勸說自己的小姨子伊麗莎白·布蘭威爾離開原先居住的彭冉,來照顧自己的六個孩子;然而他想要續弦,等妻子死後過了合適的一段時間,他寫信給伯德太太(就是十四年前他虧欠過的那個女孩兒的母親),信中詢問對方是否依然單身。幾周後,他收到回覆,於是又給瑪麗本人寫了一封信。這封信寫得自命不凡、自我陶醉、甜言蜜語,而且說實話,品味也極差。他厚顏無恥地說,自己那舊有的愛火被重新點燃,強烈渴望見到她。實際上,這就是一封求婚信。她的回信很刻薄,然而他並不氣餒,再次修書一封。他極其不明智地對人家講:「你愛怎麼想、怎麼說,隨你的便,但我毫不懷疑的是,假如你願意嫁給我,你將會過上比現在、包括將來可能的單身生活好得多的日子。」(著重號系原有的。)被瑪麗·伯頓拒絕以後,他又把眼光盯向其他的人。他好像壓根兒就沒想過,作為一個四十五歲的鰥夫,還帶著六個孩子,自己已經不怎麼吸引人了。他向伊麗莎白·弗里斯小姐求婚,當他在布拉德福擔任助理牧師時就認識此人,但對方也拒絕了;此後,他似乎放棄了這個不討好的活兒。不管怎麼說,應該感激伊麗莎白·布蘭威爾,幸虧有她看著房子、照顧孩子。

霍沃思牧師住所是一棟褐砂石小屋,位於陡峭的山脊之處,整個村莊便散佈於此。前面有一小塊花園,後面和兩側則是墓地。為勃朗特家做傳的人們都覺得此處過於陰沉,在醫生眼裡也許如此,但在一個牧師看來,此景倒算是陶冶情操、慰藉心靈;反正這個特殊的牧師之家肯定早已習以為常,他們看待這一切,就如同卡普里島的漁夫面對維蘇威火山,或者伊斯基爾島的漁夫面對落日一樣熟視無睹。樓下有一間客廳、勃朗特先生的書房、一間廚房和一間儲藏室,樓上有四間卧室和一個門廳。除了客廳與書房,屋內沒有地毯,窗上都沒有裝窗帘,因為勃朗特先生最怕火。地面和樓梯都是石頭的,到了冬天又冷又潮,布蘭威爾小姐害怕著涼,總是圍著房子來回走。一條小徑從房子通向荒野。傳記作者們心裡總想著把勃朗特一家的生活描述得苦楚,因此習慣把霍沃思寫得荒涼、冰冷、陰鬱。可是毫無疑問,即使是冬季,也有一片晴空、陽光明媚的日子,霜露之天讓人精神爽快,草地、曠野、森林,都映上了柔和的色彩。就是這樣的一天,我來到霍沃思。整個鄉村籠罩在銀灰色的薄霧中,使得遠處輪廓模糊、異常神秘。落光葉子的樹木美麗典雅,有如日本版畫中的冬景。路旁的山楂樹籬結著冰霜,發出閃閃白光。從艾米莉的詩歌以及《呼嘯山莊》中,你都能看出荒野的春天有多麼激動人心,夏天有多麼豐饒多姿,給人以美的享受。

勃朗特先生在荒野上長時間地散步,走得極遠。在其晚年,他誇耀自己曾經可以一天步行四十英里。此人離群索居,這跟從前相比還是有些變化的,因為作為一名助理牧師,他曾是個擅長交際之人,喜歡朋友聚會、逢場作戲;如今除了附近的教區牧師時而來訪喝茶之外,他能見到的就只有教會執事和教區居民了。如果這些人請他,他就前去相見,如果他們要他幫忙,他也都欣然應允,不過他和他全家「不與人相互往來」。作為一個窮苦愛爾蘭農夫的兒子,他不讓自己的孩子跟村童們打交道,孩子們被迫坐在一樓那寒冷的小門廳里(那就是他們的書房)讀書,或者低聲耳語,為的是避免打擾他們的父親,假如父親不高興了,就會綳著臉不說話。他在上午輔導他們學習,而布蘭威爾小姐則教他們針線和家務活。

即使是其夫人在世的時候,勃朗特先生就喜歡獨自在書房用餐,這一習慣,他保持終生。所給的理由是:他消化不良。艾米莉在日記中寫道:「晚飯我們準備吃煮牛肉、蕪菁、土豆和蘋果布丁。」1846年,夏洛蒂從曼徹斯特寫信來說:「爸爸只要普通牛羊肉、茶、麵包跟黃油。」對於長期消化不良的人來講,這種膳食似乎可不怎麼樣。我傾向於認為,假如勃朗特先生獨自進餐,那是因為他不喜歡跟孩子們在一起,受到他們的打擾就會不高興。晚上八點鐘,他進行家庭禱告,九點鐘則將前門鎖緊閂牢。當他走過孩子們所在的房間時,告誡他們不要遲睡,而在樓梯半道又停下腳步,給鐘錶上弦。

蓋斯凱爾夫人認識勃朗特先生數年,她得出的結論是:此人生性自私、脾氣暴躁、盛氣凌人;而夏洛蒂的密友之一瑪麗·泰勒在寫給另一位朋友埃倫·納西的信中也說道:「我每次想到夏洛蒂為那個自私的老頭兒所作的奉獻就不免傷心惱怒。」近些年來,有人努力想粉飾他,可不管怎麼粉飾都不能掩蓋他給瑪麗·伯德寫的信。這些信在克萊門特·肖特的《勃朗特一家及其交往圈》中得以全文刊載。不管怎麼粉飾也不能遮掩住他在助理牧師尼古拉斯先生向夏洛蒂求婚時的所作所為。這個問題我之後再談。蓋斯凱爾夫人的記載如下:「勃朗特太太的保姆告訴我說,有一天,孩子們都到荒野上去了,雨下大了,她料想他們都會被雨淋濕,於是翻出幾雙別人送的彩色靴子,把它們擺到廚火四周烘暖,可是等孩子們回來的時候,靴子卻不見了,只能聞到一股皮革燃燒的怪味兒。原來是勃朗特先生進門看到靴子,覺得穿在自己的孩子腳上太鮮艷太奢侈了,於是就把它們扔進火里。凡是觸犯他那老掉牙的簡樸思想的東西,他一概不留。在此之前很久,有人曾送給勃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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