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班雖然站在門口挨了班主任一通訓,但她罵的是王平平,我聽著毫無感覺,全程都在遙遙地欣賞著我真正的肉身張小漫的美麗。
張小漫現在是我的精神支柱。
小劉不追究,班主任也樂得大事化小,下課鈴打響,她就把我給放回去了。
「一起去上廁所吧!」我對張小漫說,「剛才戳你臉,不好意思。」
她笑了一下就起身:「怎麼會呢,有什麼好生氣。」
瞧瞧,過去的我也是如此落落大方。
以前我問過在文學海洋中溺水的小葉一個問題。
「如果你穿越回古代了,你會想念咱們美術館的智能恆溫馬桶嗎?冬天也不會冰屁股的那個。」
反正我是很想念,此時此刻,想到發瘋。
女廁所里排著長隊,這倒沒什麼,可是每個隔間都沒有門。所有蹲位的門口都是一副尷尬的景象——蹲著的人要直面排在隊首的第一位,完成她解放天性的過程。
如果是上大號,就更精彩了,我臉皮這麼厚都無法想像。
「學校為什麼不給安門?」我問。
張小漫神神秘秘地:「我聽說,只是聽說,上幾屆有個女生,就是……唉,在女廁所里,好久不出來,然後清潔工後來才發現,她……」
年輕時候的我怎麼這麼純,一句話里全是欲言又止,根本沒法聊。於是我檢索了一下腦海中的社會新聞和恐怖電影。
「她是在女廁所被性騷擾了,還是在女廁所和男朋友偷情,還是在女廁所生孩子了?」
張小漫瞪圓了眼睛,似乎不太能接受我這麼直白地講話。
「就,就是,最後那個。」
「哦,新聞里不總有這樣的事嗎,女學生懷孕了不敢說,上廁所的時候直接把孩子生出來了。我一直不信的,生孩子哪兒那麼容易啊。」
張小漫一直像看鬼一樣看我,我決定收斂點。
「所以就因為這個,學校把廁所門都拆了?」
她點點頭。
學校還真有辦法——所有人大眼瞪小眼,看誰還敢隨便生孩子!
我撲哧樂了,問她:「你急嗎?反正我能憋得住,人這麼多,要不先回班吧。」
她又點點頭,笑笑。
真是一朵嫻靜美麗的高嶺之花哦,我內心讚歎道。
我是代表王平平誇的,不算自戀。
快到班級門口的時候,幾個男生躥到了我面前,帶著一身熱騰騰的氣息,應該是剛打過球回來。
「張小漫!」為首的那個高個子男孩嘿嘿笑著,有些局促地撓了撓後腦勺,像個從漫畫里蹦出來的角色,「最後一堂自習,籃球友誼賽,我們對六班,你別躲班裡做題了,出來看吧。」
嘖嘖嘖,原來這小子喜歡我。
少年心思真是清澈如水,一眼就能看透呢。
小夥子長得不賴,單眼皮,小麥色皮膚,高大壯實但並不敦厚,在學校里應該是受歡迎的那一類小孩。
「知道啦,會去的,你們好好加油!」
我笑著說完,對面所有男生的臉都僵了。我這才轉頭,看到了站在我後面的、正牌張小漫。
怪我一晃神,忘了自己現在是誰了。好吧,鬧笑話了。
「關你什麼事啊,死胖子。」角落一個瘦得像麻桿的眼鏡男不屑道,其他人都跟著笑了起來,笑得山河變色。
按理來說這群男生好歹也是重點中學的高中生了,「死胖子」這三個字有那麼好笑?那我要是回他一句「四眼田雞」他們豈不是要笑翻過去了?
也太幼稚了吧。
「蠢貨。」我嘆口氣。
「你說什麼?」眼鏡男指著我,眼睛一瞪,一副要過來打我的樣子。
「你指你姥姥個鬼,把手給我放下!」我怒喝,眼鏡男被嚇得一哆嗦,果然放下了手。
王平平的嗓子還真挺有氣勢的,關鍵時刻非常好用。
「我就說你們蠢嘛,」我抱著胳膊靠在牆上,慢慢給他們分析,「你們叫張小漫看比賽,是因為喜歡她,對吧?」
果然是一群菜雞,我第一句話說出來,他們就集體漲紅了臉。
「好歹我是她同桌,即使不是,你們當眾取笑我,她會當作沒看見嗎?她要是當作沒看見,還笑嘻嘻地心安理得地跟你們去,她成什麼人了?幫著一群男生欺負姑娘,就因為這個姑娘長得胖,長得丑?班裡別的女生怎麼看她?」
走廊里像被按了靜音鍵。
我不知道是自己講的道理實在太有道理了,還是指著鼻子說自己又胖又丑實在太虎了。
反正眼前的所有小夥子都懵了,杵在那裡像一顆顆直立的啞彈。
「所以,你們想約她,就收起自己的德行,跟王平平道歉。」
眼鏡男囁嚅半天,還是領頭的那個長得好看的小夥子率先鞠了個躬:「對不起。」
「行了,道歉我接受了,以後嘴別那麼賤,姑娘們都脆弱著呢。」
小夥子們集體點頭如搗蒜。
只有為首的小帥哥還記得自己的初心:「那,張小漫……你來嗎?」
我親昵地將張小漫樓過來:「我沒生氣,剛剛跟他們逗著玩呢,小夥子不錯,你要不去看看?」
張小漫很複雜地看了我一眼,只是一瞬,但被我捕捉到了。
「好呀,既然平平不生你們的氣,那我就去吧!」她笑起來,眼睛彎彎的。
男生們歡呼起來,小帥哥跑了兩步,又折回來:「我叫江河。」
哦,就是上堂課被轟出去的那個缺心眼。
「你剛來咱們班我就覺得你挺有種的,一會兒比賽你也來看吧!」
雖然很和善,但那種大發慈悲的口氣是怎麼回事?不過這個年紀的男生還沒學會掩飾他們赤裸裸的膚淺,他能對王平平這麼說,也算是個純良的小孩了。
回到班裡坐下,張小漫一直沒說話。
我反思了一下,是不是太不拿自己當外人。我是看她哪哪都順眼,怎樣都憐愛,但她不認識我,我剛才的表現,應該會讓她有點害怕吧?
我正在胡思亂想,她推過來一本練習冊:「這道題,能幫我看看怎麼解嗎?」
化學題。
我大學學的是圖書館專業,檔案管理,十幾年過去,化學課留在我腦海中的印象,只剩下元素周期表的前十位「氫氦鋰鈹硼,碳氮氧氟氖」;唯一記得的化學反應是高錳酸鉀能制氧,二氧化錳是反應催化劑,但具體怎麼制呢?嘿嘿嘿……
「我不會,」我誠實地說,「題干我都看不懂。我只知道硫酸銅是藍色的……是藍色的吧?」
張小漫那種複雜的眼神再次閃現。她很快調整了,只是微微笑了笑,把練習冊拿了回去。
我來不及琢磨那個眼神,上課鈴打響的瞬間,連忙躥出教室,逆著人潮走向了女廁所,終於廁所空無一人了。
回班的時候一個教政治的男老師已經在上課了。他沒刁難,問我是不是新來的王平平,然後直接讓我回座位了。估計班主任預先打了一圈招呼,生怕哪個老師一句話沒說對,我再次當眾割腕。
政治課還是那麼催眠。有段時間老何海內外飛來飛去,時差調整太頻繁,患上了失眠,還險些形成藥物依賴。後來還是我救了她。我去圖書市場給她買了一整套高中教材,讓她睡不著就背背書。老何說,那套書比乙醚都有效。
但側面證明她還是看進去了的,否則以她的文化程度怎麼會知道乙醚。
我朝張小漫借了幾張草稿紙,打算借政治課的時間理一下思路。
關於「為什麼」這個問題,我覺得不太可能想得明白了。雖然這件事情很玄乎,但就像那些行善積德、新婚燕爾卻坐上了馬航消失在茫茫大海中的人,誰能向上帝問出一句為什麼。
我不願意去深想這個問題。因為委屈、不甘和憤怒會頃刻湮沒我。剛剛那個嬉皮笑臉地逗小劉、鎮定自若地教訓四眼田雞的「王平平」,但凡一動「為什麼」的念頭,一股酸澀就會衝進鼻腔,嗆得我流淚。
我不敢想像貨車已經壓扁了我的屍體,也不敢想像我爸會是什麼樣的心情。美術館還開著嗎,老何還會對我陰陽怪氣嗎,那個從日本寄來的Vintage Hermes,還有人幫我簽收嗎?
我閉上眼睛,困住襲來的淚意,告訴自己必須跳過這一道坎。
人不能與天斗,沒有為什麼,張小漫,繼續想,開動腦筋,你要活下去。
我迅速地在紙上列出了關於「怎麼辦」這個問題的幾條設想。
王平平的長相和身材,沒什麼好分析的,直接打×;家裡有一個哥哥;無論是父母的穿著談吐,還是家裡房子的使用面積,都說明這家人應該是普通工薪階層,估計我每個月能拿到的零用錢也沒幾個子兒。
所以我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好,就只有兩條路可以走:要麼努力學習,要麼通過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