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德歸來 第七章 萊依布巴

今天早晨我們幾點出發的?肯定不到四點,也許剛三點……借口鬧鐘(它心血來潮又開始走了)走得慢要糾正,馬克把指針撥到「快速」一邊;矯枉過正。

黎明時布巴的又一名使者遇上我。他是蘇丹的私人翻譯。他用法文表達,相當像樣。就我判斷,從教出的學生來看,眼前就是一位,加魯阿學校遠遠優於我在法屬赤道非洲能見到的所有學校。他送來科斯特上尉一封很有意思的長信,上尉指揮加魯阿分區。翻譯開始也到另一條路上去接我們,據說那條路好得多(但明顯要長)。又一批蘇丹的禮物。

在宿營站,送了我們拴著的三頭牛,給挑夫們吃的(我們只接受了一頭);幾大碗上好的牛奶,我竟喝了那麼多,真難以置信;還有名不副實的烤開心果——說得簡單點,就是花生。

我坐轎比馬克先行很久;恰好在大路與萊依河的切點他飛快地趕上我。眼前是水,清澈流動的水。我抓起件浴衣奔向河邊一塊細花崗岩岩石。唉!水底淤泥太多……幾隻巨大的牡蠣像帽貝一樣貼在岩石上。

灌木叢黯淡陰鬱的外觀從昨日起裝點上了鮮花,並不顯眼,管狀,肉質,乳白色——並無十分姿色,但甜美的芳香讓人想起橙花香;從今早起又添上一種優雅的植物,外觀像天門冬屬植物,但是能攀援,有時給一棵小灌木罩上一層又軟又薄的白色布幔;花極嬌巧,像綉線菊的花。梗上帶幾個小鉤,鱗莖,有的很肥大。氣味十分特別,很沖,一點不難聞。

到喬魯姆前一段時間,道路鑽進萊依河與一座還算寬的湖之間,只見幾頭河馬的鼻尖和一條鱷魚脊背衝破水面。

我們八點到達喬魯姆。

駐地十分乾淨,鋪沙地面,布置得很好——挨著一座極其貧窮骯髒的村子。

我和烏特曼去打了兩隻山鶉(還是他打死的)。馬克和我受到嚴密保護,被奉為上賓,嚴加看護,誰走一步,都少不了翻譯和兩名衛兵緊隨左右。

自從到了蘇丹身邊,便不可能和下層百姓接觸。

晚飯時,一大堆極小的飛蟲,受到玻璃燭燈的吸引,蜂擁而入。它們貼到赤裸的胳膊上,汗涔涔的額頭上,鑽進襯衫領口,並不叮人,但弄得人奇癢難耐,簡直要發瘋,趕緊鑽進蚊帳里。

「萊依布巴蘇丹是所有人、所有財產的主人 。國都是個大中心,聚居著顯貴中的精英和蘇丹國各民族眾多基爾迪。他們是前幾任蘇丹的老兵,在保衛了自己的主人後,定居在主人府邸周圍。他們為主子效勞,主子供他們衣食。

「……本區其他拉米多都曾多少依賴過約拉,對他來說都是從前的『奴僕』。他稱他們為他的孩子,用其奢華壓倒他們以示優越,一有機會便送他們禮物,他們都接受。給予對於他便是優越的標誌。

「萊依布巴蘇丹善於觀察並做出判斷。他認為沒有一個白人勝過他;但他將對贏得他信任的白人忠誠不二。」(摘自科斯特上尉的信。)

清晨四點三十分便離開喬魯姆。

我們要在九點趕到萊依,事先已經通報給他們了。從這兒到萊依有四個小時的路,每隔一小時便有一名新的使者到來,重申蘇丹歡迎期盼之厚意及欲見我們的迫不及待的心情,而且一次比一次誇張。

在翻譯指定的地點,我們叫住所有挑夫;下了馬,好等候一切就緒,既不到得過早,也不過遲,準時進行那充滿戲劇性的入場式,同時也是為了系好靴子帶,換件乾淨衣裳,就像在玩小孩玩的「狼,準備好了嗎」的遊戲 一樣。

終於,有人通知我們,時辰到了。

話音未落,但見二十五名騎兵迎面而來,看上去古怪、暗淡、儉樸,直等他們來到近前方才恍然醒悟,他們身著褐色鋼質鎖子甲,頭頂帽盔,上插怪異不經的頂飾。馬匹汗流浹背,揚起前蹄直立,掀起滾滾塵埃,然後一個急轉彎,在我們面前引路,形成一個帷帳。行了一里地後,帷帳洞開,給六十名威武的執矛騎兵讓出路來,他們的裝束如同要去聖戰遠征的十字軍,座下馬披著鎧甲,就像西莫內·馬丁尼畫的那樣,轉瞬間,彷彿洪水衝擊之下,堤壩決口一般,他們也倏地散開,衝進一百五十名騎兵,頭裹包巾,一身阿拉伯人裝束,均手握長矛。

新的人流接踵而至,一股比一股匆促,推動他們向前的是一堵厚厚的人牆: 那是弓箭手,他們一個挨一個,隊列整齊。在他們身後,不知是什麼東西,剛開始令人迷惑不解——卻原來是一大片河馬皮製成的盾牌,近於黑色,由後面的演員伸直手臂舉著。眼前一切彷彿都匯成一曲雄壯的交響樂,連我自己也被卷進這異乎尋常的芭蕾舞劇中;我已看不到細節,但見: 這最後裂開的人帳後面,城牆前,距我們即將通過的城門一箭之地,一個不大的斜坡下,一叢參天大樹蔭護中,眾星捧月簇擁下的蘇丹。我們走近,他邁步走下車輦,他的車類似轎子,由一些赤身弓背的男人拉著。兩柄陽傘,其一紫紅色,正遮住他的頭頂;另一柄大得多,黑色鑲銀邊,罩住前者。我們下馬,昂首挺胸、緩慢而莊嚴地迎著蘇丹伸出的手走去,因為我們代表的是法國、文明和白種人,絕不能辱沒形象;兩邊有兩名翻譯保駕,一個從賓得就跟隨我們,一個是昨天來迎接我們的蘇丹的翻譯。

蘇丹身材高大,不過沒有我按傳說想像的那麼高。他眼神優美,深深地打動了我。想必他力求讓人愛戴而非令人生畏。他聲音不高,說話時手臂搭在翻譯肩上,慈父一般,好像很親切。彼此寒暄已畢,我們重新上馬,在他前面進了城。六隻號不斷地吹響(一隻長長的羚羊角,由鱷魚皮製的套子連到一個象牙吹口上做成)。百姓三五成群,協調地分布在牆根下,半山坡下。

我們再度上馬,來到臨時駐地,那裡極為整潔、乾淨。隨從住的茅舍是用全新的稻草蓋成的,金光閃閃,門繰了邊兒,像英國旅行箱套一樣。我們的住所沿襲了各處大多採用的模式,兩座圓形茅舍,比較寬敞,兩門相對,由一條十二至十五米長的有棚柱廊相連,房檐下垂,大大蓋過矮牆……沒必要再介紹下去了,這些描述只能是管中窺豹。在兩間茅舍中的一間里擺放著萊依布巴贈送的禮物。

一小時後,按預先通知,前往拜謁蘇丹。在六米高的泥圍牆根下,背靠牆站著一百多名奴僕,身著盛大禮服,標槍擲於腳下。又寬又長的門洞。越過這道門時,侍者們都脫下衣服,只有袒胸露懷方允許他們覲見蘇丹。房頂由大柱支撐,頂端做成柱頭模樣,令人想起絮茲 宮殿的柱頂。厚實的木門。三個人在我們前面引路,身體弓得極低,簡直像在匍匐前進,擺動的手臂都觸到了地面。我們到了一個長方形院落,地上鋪著河裡的粗沙,迎面一個小土丘,丘頂大樹下端坐著蘇丹。我們一來,他便起身走下土台,握住我們的手,重致歡迎辭。我們隨他走進一間狹窄的長方形房間,跟走廊似的,他請我們坐在一張長沙發上,自己則躺在一張更低的長沙發上,不是面對我們,而是在我們旁邊。那兩名翻譯蹲在門前,蘇丹的私人翻譯在我們拜謁的整個過程中一直保持俯首參拜的姿勢。談話的一個重要主題便是蘇丹訂購的雪鐵龍汽車,它可能已停在拉各斯,只等雨季來臨好沿貝努埃河溯流而上。馬克下午將擬就所有必需的信函,以便領回汽車。

七十名萊雷的挑夫想回去了,我們跟他們結了賬,每人得到十二法郎,因為我們願意讓他們享受喀麥隆的酬金標準,我已經說過,這對他們大大有利。

在茅舍門前游廊檐下,我叫他們一個個輪流過來,給他們每人一張法屬赤道非洲的鈔票,一張法國鈔票,加上四枚五十生丁的硬幣。但這些可憐人既不知道人家欠他們多少,也不清楚人家給他們多少。好像所有人,無一例外都十分驚愕,怎麼會得到這麼多,而且對四枚小硬幣比對兩張鈔票更傾心,幾乎可以肯定,若讓他們在二者之間選擇,他們寧肯要小額硬幣。我試了三次,只給某個挑夫一張鈔票,兩枚硬幣,他拿著六法郎,微笑著滿意地離去,表面看去幾乎和我又叫他回來再給他那麼多錢一樣滿意。這足以證明這些善良的可憐人可以任人剝削,假如政府不維護他們,他們將無力對詐騙他們錢財的商人作出絲毫反抗,那些商人總能對你說:「他們這樣就挺高興了。您還想怎麼樣?」

我通過領隊和翻譯打聽他們將用錢做什麼,擔心他們在路上都給大吃大喝了。但他們保證說,這兩張鈔票,他們將留一張交稅。

「他們不是剛交了稅么?」

「交是交了,留著交明年的唄。」

我們去村裡巡行。道路曲折縈迂,兩旁是賽科 做的屏風。果園裡種著番木瓜樹。人們勞作不息。長長的行列,是去汲水或汲水回來的女人。我們一走近,街上就變得空蕩蕩的,孩子們藏起來,婦女繞道而行,沒逃跑的站起身,垂下目光。兩個翻譯對我們殷勤備至,畢恭畢敬,不離左右。

在萊依,馬克準備拍片時,翻譯問我們,法國是否真的有長著翅膀的人從天而降?(這竟是有人覺得適合給加魯阿居民看的一場電影中的鏡頭。)我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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