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德歸來 第三章 二上洛貢河

早晨離開洛貢比爾尼,隨行帶著助理護士加布里埃爾·洛科。他是德國混血兒,年輕,聰明,十分友好,這次恰逢公務召他去南部。空氣重又純凈輕盈,陽光燦爛。天不太熱。可我的篷船再次失了舵,本應指揮那十名艄公的頭兒蠢得沒邊;我們往前挪著,速度慢得叫人灰心喪氣,不是歪到河這岸,就是歪到河那岸,那些人竟然也不設法糾正錯誤的航向。估計我們的時速不會超過三公里。另兩條篷船已走得很遠了,他們肯定等我等得不耐煩。我忍氣吞聲了,但以這種速度,我們怎麼也得一星期才能到莫斯古姆。

閱讀契訶夫的《草原》,是夏爾·杜·博寄來的譯本,至少是讀這個優美的故事後面的短篇,這個故事我已讀過英文版的。有些篇很精彩。

艄公們重新集合。將船隊打亂,罷免那個無能的艄公頭兒,如此等等。總之,收到些效果。

午飯後,在蚊帳里讀書,突然一連串奇怪的聲音將我的注意力從《力士參孫》 中拉出來。船停了。我從席篷下走出。這啪啪的如水拍岸聲其實是風吹動我們頭頂四棵大樹頭櫚的扇面般的葉片發出的。馬克的船也停了。這時阿杜姆告訴我說望見了河馬。馬克比我們先到一會兒,一直窺伺著它們,我們的到來稍稍打斷了他的潛伏。但不久那些巨大的鼻吻在下游重新露出來。就在我們附近有四頭,河面在此處的確不寬。我們爬到陡峭的岸上,狙擊這些可憐的動物,它們每隔五分鐘便探出鼻端來呼吸。雖有幾槍似乎打中了,卻無明顯結果。然而忽地上游距我們五十米遠露出一個新的鼻吻,比任何一個都大,而且就在旁邊,有頭小河馬的鼻尖,阿杜姆斷定它是在母親背上。獵人真太殘忍了!馬克開槍了,這次看見河水劇烈振蕩。河馬肯定栽倒了,它的一隻腳而不再是鼻吻露出來,激得水花飛濺。又是一槍,又一個跟斗;所有艄公,無論岸上還是船上的,都興奮地跺著腳。而後,什麼也沒有了。大家等待著。

我們一直等到晚上,因為隨從們讓我們確信那龐然大物被打死了,過幾小時,它就會肚皮朝天重新出現,而它不再返上來喘氣足以證明它死了。奇怪的是其他河馬,另外那四隻仍固執地待在原地,離我們咫尺之遙,儘管又挨了幾槍,卻彷彿對危險渾然不知,也或許和am''raïs及鴨子一樣,根本不想丟下受傷的同伴。

我想知道,河馬何時正經睡覺?它們整夜吃草,白天生活在水中,每隔五分鐘不得不露出頭來呼吸 眠,幾乎從來睡不著。——原注">。

夜幕降臨。需要找個地方讓艄公們過夜。但這次堅決不想打退堂鼓,我們便要去下游宿營,希望水流將河馬屍首衝下來。這樣,我們又一次打亂了路線。

沿著查德一側的河岸走了還不到五百米,加布里埃爾突然衝過來,極其興奮地叫:「獅子,獅子!」

我一躍到了前面,可什麼也沒看見。

「在那兒,離我們很近。躺在草地上,睡覺呢。」他的手指著二十來米遠處,我卻怎麼也看不到,弄得他很著急。如果那猛獸真像他說的那麼近,我很驚訝,它怎麼根本不動窩,須知我為了爬到船的行李箱上碰翻了一隻旅行箱,發出很大聲響。馬克的篷船就在附近。帶上「荷蘭式」,他攀到席篷上,開始也什麼都沒發現;但突然間,的確近在咫尺,一頭獅子,看上去身材優美,挺起身來。三槍齊發,一槍也未中。我正目送獅子在轉瞬間消失,肯定發生了什麼不同尋常的事,因為隨即看見四個、五個、十個人從篷船上跳進洛貢河,爭先恐後地潛入水底。連加布里埃爾穿著衣服都扎進水中,一時間我擔心發生了什麼不測,有人溺水……過了一會才明白,原來,馬克很不牢靠地居於席篷頂上,在「荷蘭式」的反衝力下,失去平衡,他只有撒手扔槍才能拚命抓住篷頂,槍消失在洛貢河裡,所以大家才紛紛投入水中。

在水底搜尋了五分鐘,「荷蘭式」找回來了。

我們現在露宿在喀麥隆岸上,正好面對發現獅子的地方。這是小島狹窄的盡頭,大家幾乎浸到水裡了。我擔心夜裡會冷。幾乎所有艄公都咳嗽起來。他們找來生火的樹枝夠用嗎?怎麼辦呢?如果有月亮,我們幾乎立即就會上路,然而那彎殘月要很晚才會升起。再者他們在船上還會更冷,即使劃著船也不行——而且他們說寧願早晨再離開那點微弱的篝火。沒有一人抱怨,沒有一人反對……相反,就是那樣嘶啞著喉嚨劇烈咳嗽著,他們依然露著微笑。我真的理解科佩為何對這些善良的薩拉人依依不捨!

今天早上氣溫計顯示八度。那些薩拉人咳嗽、吐痰、聲音嘶啞地喘息到深夜。耳上雖塞了「安寧球」,我還是聽到他們噓噓噓、咕嚕嚕的喘氣聲。再這樣兩宿他們就全完了。必須設法在村子裡過夜,他們可以在那兒找個遮風避寒之所。

早晨,作為惡劣的一宿的補償,一大樂事: 死河馬在望。它就像一堆草,一團土塊,在陡峭的河岸附近形成個小島。我們派了一艘篷船去察看。就是它!人們興奮得又是跺腳又是大叫。

我們放下正吃的早餐上另一艘篷船去與那龐然大物會合。它被衝到一塊低洼處,要將它搬走極其費力。大家用篙推,但動作一點也不一致;用力分散,所有手下人又同時講話。這些土著離自然如此近,別人會以為他們干這樣簡單的活兒肯定十分靈巧,可一碰上要想出新動作,他們就笨拙愚蠢得出奇。大家都從一側拉那動物,有一人卻偏偏從船上橫著把篙插進來,妨礙其他人的努力。不幸的是我們當中那幾個本可以指揮他們的人,卻不會說他們的語言。不過,河馬的爪子鎖了鏈子,終於讓澤澤的船拖動了。我們又登上另一條船準備好拍電影。唉!光線又不好。離岸還很遠,河馬再次擱淺。到此時我才看見它的頭,方明白它整個身軀有多龐大,他們用了二十人,讓它翻過身來,依次露出後背,脅部,接著是暗玫瑰色的肚皮,那短短的爪嬌巧地收攏到肚子上。

它終於到岸上了,大家開始將它肢解。三十四個人興高釆烈地一齊動手,揮動三把大砍刀和幾把大菜刀,然而干這樣的活兒,這些工具實在顯得小得可憐。其他人或抓四肢,或用力拉割破的皮。所有人叫喊著,跑來跑去,指手畫腳;卻無絲毫爭執。人人都很開心地笑著。將這大塊頭慢慢切成塊,逐步剁碎了,足足花了兩小時。一塊一塊,什麼都被摘下來。倒空的腸和剖開的胃散發出惡臭。幸好風很強勁,將臭味吹散了。拽肺的時候,凝結的血從腔靜脈溢出,猶如一條紫紅色長蛇;我覺得就要噁心了。什麼也沒扔掉,什麼也沒忽略,在我們頭頂盤旋的禿鷲和鷹將要大失所望了。它們的膽子越來越大,有些猛地俯衝下來,翅膀一扇幾乎觸到我們,但也是枉然。我回到船上喝口白蘭地,好讓胃恢複原位,它噁心得直翻個兒。

這傢伙那麼大,齊格拉卻對我說還見過更大的。我很想知道它的年齡,也許查看它的牙可以推測出來,我去撿回了它的牙。我很想看看它的腦髓。我會忍住噁心去察看裡面有沒有那種可怕的雙盤吸蟲,呂泰爾 曾告訴我,他在阿比西尼亞 的河馬顱骨中見過。

我們到底不能什麼都帶走,將河馬的頭顱留在岸上,放棄了打開它的念頭,還有一隻前爪,一隻後爪和骨盆。不過,有些科托科人駕獨木舟過來,他們將十分高興與禿鷲爭奪這些菜肴。

午飯吃的河馬肉排,確實很香!吃完了,我們坐著掛滿肉的船又出發了。臭味難聞,過幾天還會更臭。我跨過一隻腳,越過一塊頜骨和一大卷比任何地毯都厚的皮才回到床上。席篷上面,一堆帶血的殘渣、內臟,叫不上名的臭烘烘的碎塊,太陽肩負著熏制它們的使命;而船的兩側棕櫚編的長繩子懸垂著淡紫色長條花彩。真討厭!透過篷頂下起了血雨。甚至不是血,而是血膿。我像卡紐特王 一樣,注視著紅的、暗黃的斑點布滿地板、旅行箱、我的背包、我躲藏其下的蚊帳頂上。不過,比起薩拉人的歡樂、笑聲和感激來,這些又算什麼?

傍晚,颳起陸龍捲,無雨,幾乎沒有風,太陽蒙上層霧帳,天空發白、灰暗下來;周圍悶得透不過氣,彷彿要讓人窒息。

在洛貢河邊的沙灘露營對我們來說再怎麼愜意,對艄公們卻太過可怕,我們只好將就在迦納過夜。我們將把駐地讓給隨從,自己睡在變成藏肉室的篷船上,儘管阿杜姆已想到讓人拿掉我船上最令人作嘔的肉。地板上粘著血,更準確地說是帶血的液體,那不是從哪塊肉上流出的,而是從覆蓋在席篷上的幾塊皮上流下來的。脫衣服幾乎都得鼓足勇氣才行,到處散發著難聞而沖鼻的氣味,有時藉助風力,還摻進並不神秘的酸臭,因為,在這些村子,這是常會發生的情況,我們在駐地旁拋錨,正好位於各色垃圾糞便堆成的小山腳下。這是村子的垃圾場和藏污納垢之所。真不知登陸該在何處落足。天亮時還可以選擇,而這一夜沒有月亮,我們最後一盞玻璃燭燈剛剛爆裂 。手提燈過於完善,不適合叢林地區,早就不用了;澤澤做飯,需要那盞防雨燈。故此,稍後我想下船時,噗地一腳踩進骯髒的泥坑裡,被迫換了鞋、褲子和襪子。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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