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果之行 第五章 從諾拉到博祖姆

挑夫危機。挑夫們都想走了,至少是那六十個由政府招募的挑夫。昨天給他們拿來了很多香蕉,但木薯很少,這一下招來極大不滿。政府每天付給挑擔的人1.25法郎,不挑擔的人75生丁。但這筆錢往往全數交給首領,以致有時相關的人什麼也拿不到。我們的挑夫說,到時候肯定就是這樣的情況。這一來我們非常為難,這裡沒有任何法國政府代表,極難找到替換的人;另一方面,我們也覺得把這些人拖到離村太遠的地方很不人道。我們開始以為可以乘獨木舟沿河上行直到諾拉,但埃克拉河由於下雨漲水,水勢洶湧,只有往下遊走還能行船;急流十分危險。迫不得已就要原路返回到孔古魯,然後從左岸赴諾拉,因為據說另一條路已被棄。路一旦沒有養護,植物叢生,就幾乎沒法走了。

我們的挑夫用一根一端開叉的竹竿極為熟練地叉下懸在我們遮住游廊的房檐小樑上的「築巢蜂」的巢,這是一個小小群落,有二十來個巢房;手下人告訴我們,幼蟲或蛹還是乳白色時十分美味。我們也見過他們撲向被手提燈吸引來的成群白蟻,也不拔掉白蟻的大翅膀就立即塞到嘴裡大嚼。

為手下人找木薯十分困難。最後總算送來了,但未經搗碎,挑夫們不悅。為了新招募一批挑夫,我們決定後天再出發。不過我們還不敢即刻遣散這些挑夫,儘管他們情緒低落,互相鼓動著不聽話。

傍晚乘獨木舟過埃克拉河。參觀森林公司代表處,它由兩個十分熱情年紀很輕的代理人管理。他們看著很誠實 。我們在他們的「店鋪」買了各種用品,然後到了河邊一座大村子。這裡卡代伊河與埃克拉河交匯,形成桑加河。村子對面有座坡勢很陡的山,山坡上覆蓋著茂密的森林。據說林中各種猿猴出沒,特別是很多個頭巨大的大猩猩,人用網獵捕它們。村民給我們看掛在茅舍門上的這些結實的大網,網眼很大。村口有個獵豹的陷阱。

挑夫危機突然有了轉機。有人來告訴我們可以乘篷船上溯埃克拉河,直到巴尼亞。這樣走不會超過四天時間。

兩個土著剛剛用大砍刀砍死了一條一米五長的蛇,相對其長度,這蛇非常粗。遺憾的是蛇皮被砍壞了。這皮很美,背部的花紋不呈菱形而是十分規則的淺灰色矩形,周圍鑲著黑邊,黑邊外兩道淺一些的括弧般的花紋,是蟒蛇的一種,在別處再沒見到。

午飯時同席的還有B醫生和維雅爾公司的一個代理,該公司做皮革生意 。兩人都從巴尼亞回來。醫生向我們詳細講了森林公司的事,說公司竟然有辦法逃避明智的醫療規章制度,一個村一個村地招土著組成「巴孔戈」給他們幹活,卻不進行體檢,不管這些人有沒有健康證明,結果導致昏睡病蔓延,無法控制 。他認為森林公司在劫掠、在毀掉這個地區,他就此事給總督發過秘密報告,但他肯定這些報告仍積壓在卡諾(由於人員不夠,諾拉暫時隸屬卡諾)寄不出去,以至於總督仍對此事不知情。

昨夜,一場龍捲風似乎要來卻未來;悶得透不過氣;徒然指望降一場暴雨,好帶來些許涼爽。天空烏雲密布。一道道閃電,但它們所在的地方過於高遠,一點雷聲也聽不到;閃電劃破雲層,霍然現出層層疊疊的烏雲。我半夜起來,在茅舍前靜坐良久,觀看這壯觀的場面。

一連兩夜,一隻大猴(?)都來我們的茅舍上跳舞,簡直要把我們的屋頂跳漏了。

人想像不出還有比熱帶灰色天空下的上午更陰沉、更暗淡、更愁慘的了。中午前天空沒有一絲光線,沒有一點笑容。

昨天在B醫生家吃晚飯,同席還有那位維雅爾公司的代理。飯吃到一半,聽到吹起「緊急集合」號。著火了嗎?這裡火災時有發生,因為土著點著叢林,也不考慮火苗可能會殃及茅舍。嘈雜的人聲越來越近,突然,我們就座的游廊下衝進附近代理商行的那個葡萄牙人,我們上午在他那兒給挑夫買過煙草。他只穿了長褲。情緒異常激動,不能控制。他說民兵想「打破他的頭」,因為他的廚子拐走了一個衛兵的女人,等等等等。醫生非常堅定地對他講了一番話,講得真的很好,把他打發走了。經過核查發現,這個女的正是衛兵從雅莫魯那兒拐走的女人,陪我們一路的小頭目博博利的任務正是要將她帶回去,但聽人說那女人和衛兵已去卡諾,博博利昨天已經一個人回去了。

今天上午我們把人犯叫來審問。引誘那女人的衛兵,我們的隨從中一個一講話就止不住結巴的衛兵兼翻譯,葡萄牙人的廚子,最後是那個當了他四天情婦的女人。這女人全部的衣服就是一小把樹葉,用一條珍珠腰帶系住。真是個夏娃,「永恆的女性」;如果不在意耷拉的乳房,她很美;胯骨、骨盆至小腿連成非常純凈的弧線。她立在我們面前,雙臂抬起撐在遮擋游廊的竹屋頂上。審問沒完沒了。所有土著都咕嚕著一口法語,滔滔不絕,不知所云。不過,有一點清楚了,和幾乎總是發生的情況一樣,整個故事只是一個錢的問題。雅莫魯想討回的並不是這女人,而是當初為得到她付給她父母的150法郎。還有10法郎的女人稅,那衛兵付過,廚子又償還了衛兵……真把人搞糊塗了。我們決定讓女人回到雅莫魯那裡,因為衛兵和廚子都不願付給雅莫魯那150法郎。那女人聽著她最近的兩個丈夫對她說她太放蕩不值得設法留下她,那任人擺布的神情真是難以名狀。衛兵甚至說:「她變得太婊子了。」我們還是讓他還了她離開雅莫魯時戴的纏腰布,加上5法郎——衛兵和廚子各出一半——保證她一路的口糧。這一切花了無窮無盡的時間。

之後仔細觀察蟻獅的漏斗形陷阱,我們還讓小螞蟻滾下去給它們當食物。

昨晚算是能非常愉悅地閱讀了幾頁《巴倫特雷的少爺》。

最終我們放棄乘篷船,但這一來也放棄了巴尼亞;我們取道貝貝拉蒂去卡諾。解僱了六十五名挑夫;有人答應我們另雇四十名,這應該足夠了。幾乎全部時間都用於準備各種具體事宜以及復校、打出給總督的長信。一個徒步信使昨晚給我送來馬塞爾·德·科佩的信,這封信在蒙古姆巴等了我兩個多月了。這個信使昨晚給一個衛兵講桑巴·恩戈托被關監獄的事,這我早就料到了。但今天上午,問到這個信使,他卻矢口否認,甚至不承認講過話。他從地上抓起沙子觸碰額頭,發誓說桑巴·恩戈托是自由的。可以感覺得出,他想到可能遭到報復而異常恐懼。

明天出發。

加瑪,位於埃克拉這條大河邊上。對面是莫克洛,在大河對岸;須知我不敢把一條能讓塞納河自慚形穢的河流僅僅稱為「河」。一塊坡地上幾間茅屋,我們住在其中非常寬敞的那一間。極小的蒼蠅,大概是「俘虜蠅」 ,成群嗡嗡襲來,弄得人癢得很不舒服。茅屋裡面、竹子和屋頂的茅草全都磨得發亮,熏得漆黑;倒讓這間破屋顯得光亮乾淨。我們一到就開始下雨,夜幕幾乎隨即降臨。這一站比別人告訴我們的長得多,我們八點出發,晚上才到加瑪。有的挑夫累得筋疲力盡;特別是一個可憐的老頭,他給我們看他腹股溝的淋巴結,腫得跟雞蛋一般大。我們只招到了四十個挑夫,以至於有些擔子一直都是兩個人挑的,現在要一個人承擔。行李挑運問題,甚至還有轎夫問題,影響了我旅行的興緻;一路上我都在不停地想這件事。

這回穿越的森林比諾拉之前的森林有趣得多,因為不斷有小溪從中間穿過。林中小徑向著小溪陡然下降。森林本身更奇特;一棵不知名的高大植物,葉子寬大美麗,使矮樹林呈現異國風光。幾株令人讚歎的樹,近根部的樹榦粗大。氣溫難以忍受,倒不是多熱,而是氣壓太低,霧氣瀰漫,讓人大汗淋漓。坎肩脫了,全濕透了;襯衫也脫了,能擰出水來。我把它們掛在轎子上,但一整天都沒晾乾。天空很低,灰濛濛一片;一切暗淡無光;恍如行走在一場令人感到壓抑的夢裡,一場噩夢。聲聲鳥鳴,怪怪的,令人不安,倘若停下來,會讓人心悸——如我這般,一個人,走在大部隊前面,迷失在這無邊無際的世界中。

我想在此記上幾筆昨晚那詭異的情景。我們在B……醫生家吃晚飯,同席的還有維雅爾公司的年輕代理A……(他才二十二歲)和剛從布拉柴維爾來的河運船長L……。我們很快便發現醫生的狀態不太正常;除了他講話很激動,我還注意到,他給我倒酒時,我很難把酒杯對準他伸過來的瓶口,他總想把瓶頸伸過頭。有好幾次,他從盤子里叉起食物,不是送到嘴裡,而是把叉子連食物放到桌布上。他只是漸漸興奮起來,不過並沒喝多少酒;也許為了慶祝輪船的到來,他已經喝了很多。但我懷疑他興奮並不是由於酒而是另有原因。前一天,我讓他看了寫給總督阿爾法薩的信,其中有對帕夏嚴重罪行的指控;他顯得很憤慨,接著,當我不慎說到要將此信的副本寄給部長時,他害怕了,也許出於某種利害關係,今晚他便開始辯解說,很多行政長官和公務人員都是誠實、盡職、認真、出色的。我反駁說我並不懷疑這一點,而且我也見到很多這樣的例子;但正因為如此,不讓有些糟糕的例外(我特意補充說,在我見到的大量各級官吏中,我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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