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果之行 附錄一

烏班吉—沙里公路網全長4200公里,是朗布蘭總督1917年擔當殖民地領導職務以來建起來的。

加彭的總督一屆又一屆,都沒能讓這個殖民地(可以行車)的公路超過十二公里。因此我們看到那個地區仍在實行搬運勞役,百姓飽受其苦。

我很清楚朗布蘭總督佔了地利,土質好,地勢起伏小。但是人不管做什麼大事,一旦成功,總有人覺得他佔了什麼有利條件。這一巨大工程最令人矚目的是它是在沒有工程師、技術員等的幫助下完成的 。殖民地極為有限的財政預算無法應付技術人員的諮詢和領導開支。我欽佩朗布蘭總督,他能信任土著並堅信他們可以獨立承擔交給他們的艱巨工程。他組建培訓的團隊經受住了考驗;他們表明黑人的聰明靈巧完全能勝任一項他們懂得其目的和益處的工作。雖然有時超過了原定的服勞役的天數,但這不要緊;土著自己並不反對一項他最先獲益的工作。(相反,在那些定期發大水的地區,他知道,公路要不斷重修,他的辛苦將永遠得不到回報,他就不願意去干這活兒了。而恰恰是這些地區,河運可以行得通。)

要想明白烏班吉—沙里公路網結束了什麼樣的危難,只要看看搬運勞役制使土著處於何種境況。

我們在1902年的一份報告中讀到:

一年多來,形勢日益艱難。筋疲力盡的曼賈人再也受不了,再也不想幹了。他們現在做其他什麼都願意,哪怕是死,就是不願去搬運……

一年多來,各部落開始解散。村莊瓦解,家庭離散,人人為了躲避抓壯丁的人,拋棄自己的部落、村子、家庭和莊稼,到灌木叢林中去,像被圍捕的野獸一樣生活。沒有了作物,也就沒有了糧食……饑荒接踵而來,近幾個月,曼賈人成百成百地死於飢餓和赤貧……我們自己也嘗到苦果;克朗佩爾堡受到前所未有的斷糧威脅;它是由姆布雷高地和巴坦加福供應站供給食物的,兩地的挑夫要走五天的路送來麵粉和黃米,因此對於每個運糧挑夫來說,就是每月平均要走十到十二天路。

招募人員為了找到挑夫,要穿過空蕩蕩的村子和被拋棄的田地進行真正的圍獵。為我們服務的做地方衛兵、甚至臨時幫手的曼賈人,被派到自己家鄉去徵募挑夫,他們當中沒有哪個月沒有人受到攻擊、傷害,還常常被殺和吃掉。

為了阻止大批出走的人口過法法河和瓦姆河,我們的小行政駐地「採用軍事方式」 ,東南西北,曼賈人四面受到驅趕,像被圍捕的孤獨的困獸,或藏在叢林中的某個角落,或躲進某個一般人到不了的岩洞里,變成穴居人,悲慘地以草根為生,直到餓死,也不願來挑擔。

什麼辦法都試過了……必須這樣(著重號是我加的)。給養超過其他任何考慮。武器、軍需品、交換的商品需要運輸。安撫,鼓勵,威脅,暴力,鎮壓,犒賞,報酬,今天面對曼賈人可怕的恐慌,這一切都不靈了,而幾年前,幾個月前,這個民族還是那麼富裕、人丁興旺,聚居在廣闊的大村子裡。

再有幾個月,包括整個格里賓吉河流域範圍內,東至格里賓吉河,西至法法河,南至溫古拉,北至克朗佩爾,都將成為一片荒漠,破敗的村子和廢棄的農田散落其間。沒有糧食和勞動力,這個地區就完了。

如果在近期之內不徹底取消搬運勞役,格里賓吉河流域,至少在納納和克朗佩爾堡之間的地區,將無可挽回地消亡,沒有人手和糧食,我們到時候能做的唯有撤離一個荒涼、破敗的地區了……

在《行政長官助理博比雄先生關於1904年七八月政治形勢的報告》中,也有:

在納納地區,搬運問題變得日益尖銳。納納的曼賈人筋疲力盡了。他們一次又一次想盡一切辦法逃避服搬運勞役,他們再也不想幹了。他們現在做其他什麼都可以,哪怕是死,都不願去搬運……

聚居區一個接一個解體,任何辦法都不能制止這些遷移,這個地區已變得一片荒涼,而過去它曾經作物豐富,人口眾多。

今年,和之前做的承諾相反,要求這些居民完成的任務非但沒有減少,反而增加了。額外的苦役,首先是招募大量勞工去修公路,運送換班人員及修路器械,一車隊彈藥需要一次性卸走,最後還有運送「於澤斯」號 。這之外再加上糧食需求更大更頻繁,而土著連自己起碼的生活需求尚不能滿足。而且就在雨季、土著最需要照管他們的莊稼的時候要他們做出所有這些努力。

查閱前幾任的報告,我們發現,1901、1902、1903這三年,每年都給曼賈人兩個月休假,讓他們可以照看莊稼。今年,什麼都沒有……沒有任何假期。這些不幸的人死於飢餓和勞累;他們從來不在家裡,無法種地。

在本地指揮官、行政長官布呂埃爾的報告及我的前幾任托馬賽、羅爾和托克的報告中,都多次陳述這種狀況。

要想走出這種困境,只有積極推動公路建設,並且刻不容緩地在法國訂購運輸用的必要器材,取消搬運勞役。

「必須這樣……」,我在上文給這富於悲劇意味的話語下面加了著重號。

必須這樣,為了維持非洲內陸行政機構駐地的存在。必須這樣,否則已開始的大業就要瀕臨破產,就要眼睜睜看著巨大努力的成果化為烏有。有了定期汽車運輸服務,今天搬運勞役變得沒有用了,但正是這種搬運勞役,也只有搬運勞役使汽車運輸成為可能;因為這些汽車必須運到那裡,只有輪船能把它們運到目的地,必須由人把拆卸了的汽車扛著運到船上或船下,先是在過了剛果河最初幾段急流的斯坦利湖,然後是在查德流域。這種可怕但臨時的制度,能得到許可,是為了更大的利益,正如修建鐵路必然帶來痛苦和死亡一樣。整個地區,說到底是土著自己最終從中獲益。

特許開發公司強加在土著頭上的可惡的制度卻另當別論。我們一路之上有機會見到這個或那個特許開發大公司使被稱為「橡膠放血者」的土著所處的境地並不比上文描述的情況強多少;而這僅僅為了幾個股東的利益,僅僅為了他們發財致富。

那些大公司,作為回報,給當地做了什麼呢?什麼也沒做 。授予這些公司特許開發權,是希望他們「開發」當地,而他們卻「利用」了當地,這不是一回事。這裡的血被吸干,像橘子一樣被榨乾,不久只剩下空空的橘子皮被一扔了之 。

「他們對待這裡的做法就像我們不該留下這個地方似的。」一位傳教士對我說。

這裡就不再有什麼必須這樣站得住腳了。這種惡沒有用處,決不能這樣。

通過種植塞阿拉,土著就不受特許開發公司的制約(因為這些公司無權經營種植的橡膠,而只能經營叢林橡膠),朗布蘭總督的這一舉措為土著從而也為殖民地帶來的好處和他建的公路網一樣大。

我剛剛讀了上奧果韋公司董事會(1926年十一月九日的常務董事會)董事長D. R.先生的報告。我沒有到過加彭,只是從傳聞得知那裡的慘狀。我對上奧果韋公司一無所知,很願意相信它與各種指責、各種懷疑無關。但我承認無法理解報告中的這幾句話:

市場的暫時復興使我們可以繼續我們的業務,我們十分高興,因為沒有了這些地區存在的唯一這項經濟活動,我們不禁要擔憂土著將會面臨什麼樣的命運,你們公司在長期發展過程中無時無刻不在關注他們的命運。對那些對此表示懷疑的人,我們很容易用官方數字來回答,並表明上奧果韋公司的特許開發過去是加彭土著居民的保護者,今天是加彭土著居民的蓄水池。

真是太好了!如此說來這個公司與眾不同,他把土著的命運掛在心上。不過,竟然說: 沒有我們,土著將會變成什麼樣?在我看來還是顯得有點缺乏想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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