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樂生——神學與散文的狂熱者 蒂樂生的警世格言

今天早晨,我收到了一個包裹(單薄得很)和幾封書信,就放在門廳里的桌子上。我非常好奇,這個包裹里裝的到底是什麼。幾乎和其他一些略有薄名的作家一樣,我經常會收到一些陌生人的稿子,這些人或是想在我這兒尋求一些指點,或是想讓我幫忙引薦出版;也會有出版商給我寄來一些小說的樣本,讓我做個點評,這樣更有益於他們宣傳出版,不過這些小說大都是篇幅很長的那種;也有的人帶著某種傳道的目的寄給我一些道德教誨的書籍,試圖讓我這個懷疑論者信奉他們的信仰;還有的人寄給我一些關於條約和合同的長篇大論,這些文章很像是出自退伍的老上校或者退休公務員之手,他們講的話題非常晦澀難懂,其中道理只有專業人士才能明白;也有人會向我寄來一些自費出版的東西,如一本薄薄的詩集。每每看到這些書籍都讓我大傷腦筋,我只是在想,這些書籍不管是樸素的裝幀還是精美的包裝,無不滿載了作者想要成名的希望。哪怕有人做出了評論,也只是草草地讀過幾行而已;贈予好友留念的,翻閱時間也不會超過半小時。所以,我根本不可能把每一本收到的書都讀完,甚至有的書根本就是一無是處。給每一位讀者禮貌地回信是我唯一能夠做的,告訴他們我非常樂意在閑暇的時候拜讀他們的大作,不過這都是一些場面話而已。那天早上,我讀完信之後順便打開了包裹,打開的時候很坦然,就像平時一樣。裡邊是一本書,與我猜的絲毫不差,但是與我想像中的卻相去甚遠。這是一本八開紙的書,附以小牛皮封面;它看起來很舊很薄,但是裝訂非常精緻、美好。這本書叫《論述及格言,道德及神性:對蒂樂生大主教著作的篩選和整理》。這本書在1719年由J·湯生之莎翁頭腦書店出版,書店的具體位置是在斯特蘭德大街凱瑟琳街的路口。書中是這樣題詞的:「將這本書敬獻給卡納封女伯爵卡桑德拉,那是一位集和善、慈愛、誠懇和優秀於一身的淑女。所有女性都以她為標榜,她的美德超乎常人,而且家世顯赫,地位受人尊崇。大主教蒂樂生的這本文集也只有最出色的人才配去讀,現在我把這本書題詞敬獻給您——勞倫斯·艾克德,您最謙卑而忠實的奴僕,也是您最上心的奴僕,對您的感激、謙卑和尊敬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最後,將雅各布·湯生出版過的書單附在了這本書的末尾,這位名叫勞倫斯·艾克德的人竟是斯托教區的執事長。三卷對開本的《英格蘭史》和一本《教會通史:救世主基督的降生、君士坦丁大帝以基督教立國》都是出自他手。這份書單中的著作真可謂是卧虎藏龍:有三卷本和七卷本(飾有雕版畫)的著作,分別是威廉·康格里夫的作品以及約翰·弗萊徹和弗朗西斯·柏蒙特兩位先生的作品;還有《義大利各地遊記1701,1702,1703年》,是艾迪生先生的作品。在出版業中,雅各布·湯生非常受人尊崇,是個傑出的人物,他曾出版過德萊頓的作品,而且他還從一個名叫艾爾默的人手中買下了一半《失樂園》的版權,這些大家都知道,而且據說這版權是靠五英鎊的低價買來的。十八世紀早期書店的圖片我忘了有沒有看過,但在我的印象中應該是這樣的:店面非常精巧窄小,而且非常幽靜和昏暗,書籍堆得到處都是,店鋪的後邊就是印刷廠。雅各布·湯生賺到錢之後便在倫敦郊區的巴恩斯買了一處大宅院,不過他的侄子一家(同樣名為雅各布·湯生)很可能還住在書店的樓上。我想,就像現在的「邦帕斯」一樣,當時的那家書店應該非常火爆,很多喜歡讀書的人都流連於此。同時,一個非常有意思的畫面出現在我的腦海中:當年,一位來自牛津的年輕學者來到了這家書店,他應是剛剛獲取神職,前往一位貴族老爺家去做家庭教師。他無意中發現了一部兩卷本的《詩歌全集》——約翰·彌爾頓所著,出於好奇,他摒棄所有成見拿來一讀。他本身是保皇黨,同時又是牛津大學的高才生,對於彌爾頓這位曾經做過「篡位者」的秘書的人,他一定唾棄、咒罵過。但是讀了幾行隨意翻開的詩句便讓他有些不知所措起來,這些詩句當然是一些上乘之作,這是毋庸置疑的,於是他立馬把書放回原位。正是這個時候,門口來了一輛馬車,走下來一位非常優雅、與眾不同的女子,進了書店後點名要奧維德的三卷本《愛之靈丹》和《愛之藝術》。盯著雅各布·湯生的出版清單,我的思緒不停跳躍,突然間明白有人寄給我這本書的意圖了。之前,神學家蒂樂生某篇文章中的話曾被我引用過,並且放在了我的某本書中,而我當時定然是在某一部的英國散文集中偶然讀到過,並且驚為絕筆。

斯托教區的執事長勞倫斯·艾克德負責了這本書的開篇序言,他從大主教的佈道中挑選出了許多名言警句,他認為這種文字無論在任何時代都是非常風趣、非常有用的,但是在同類作品中,鄰國法國無疑是這其中的翹楚。在所有這些作家中,拉布呂耶爾先生和羅歇福柯公爵應該是最有名的了,他們的作品對人類的人性以及行為的秘密進行了深入的探究,在經常出現的污泥渣滓間,時常會出現寶藏和財富的光芒。英國很少有這類和善可親的文學作品,編者在序言中也深表遺憾,或許已故著名作家哈利法卡斯侯爵是唯一值得稱道的(他所得到的評價卻不高),編者認為他的深刻和淵博與英國和外國的任何作家相比都毫不遜色。他接下來這樣寫道:「英國的作品裡有許多意味深長的警句、箴言以及言簡意賅的論點,這些都值得精選出來大加傳揚稱頌;大主教蒂樂生的作品更是如此,其作品中許多段落與拉布呂耶爾和羅歇福科的作品不分伯仲。」但是我並不贊同執事長所說的這句。拉布呂耶爾和羅歇福科確實能夠在轉承啟合上做得更加藝術,因為法國人已經在這種手法上經過了不斷鑽研,並且已經打造得爐火純青;而蒂樂生的作品則具有土生土長的簡潔魅力,與英國人的品位更加相符。這個故事集旨在「讓人得到好處和享受,讓那些能夠欣賞禮貌和正確文風的人從這本書中獲得快樂和趣味」,所以艾克德既然讓他負責這個故事集的編寫就不該提到那兩位法國作家,一旦提及,讀者們的期望也就會相應地提高很多。

他把這本書分為兩大塊:其一,講的是上帝和生命的本質,以及人們對上帝的崇拜,理論中的宗教與實踐中的宗教;其二,講的是人的天性以及最直接的問題,還有墮落與社會公德。我承認,我感覺最有趣的就是這部分了。下面我想引用幾段讓讀者們與我一起分享這種樂趣。

我私下認為,讓這本書以《論述及格言,道德及神性》命名是艾克德的一個重大錯誤。對某個主題進行深入的探討是為討論,而「格言」是對某種真理的表達,簡單明了即可。事實上,這本書在討論宗教、上帝的存在和本質的時候每個段落差不多都佔滿了一頁,那些道德格言也更是冗長得難以評說。這本書的內容大都是很接近人情的,一看就是有一定閱歷的人觀察到的,但是讀完一遍之後又沒有能記住的。像法國伯爵的格言,充滿了真實和苦澀。「戀人之間總會存在愛和被愛的一方」,這樣的話在這本書中根本見不到。兩相比較,淺顯直白的表述是蒂樂生的風格。例如:

「年輕時候培養的美德就像是穿在年輕而美好的身體上的新衣服一樣,正符合聰慧、率真的大腦。」

「世人往往會把不忠厚、世故狡猾與智慧和大才學相互混淆,我承認這兩者存在那麼一點關係,但還是有本質的區別,就像善與惡一樣。」

「智慧這種品質是非常值得人們讚賞的,但是擁有智慧的人應該保持智慧永不凋落。它像是一把雙刃劍,既能成就善舉,也有可能鑄成錯事(把握不當的話)。所以,十分恰當地運用智慧只是為了給談話增加更多的趣味性,能更完美地將值得稱頌的事情展現出來。再就是將人性的愚蠢、荒誕無稽和陰暗的一面揭露出來。」

「與謾罵和詛咒相比,合適恰當的稱讚是更智慧的做法。」

世人是很難隨意開口去稱讚別人的,這一點神學家蒂樂生非常清楚。「但是人們卻創造出了大量罵人的辭彙,而且在這方面天賦異稟、滔滔不絕;這種聰明才智簡單得很,也很容易讓人接受,但同時也是很難得的。這些表達手法人們會很貪婪地接納並且拍手歡呼,貌似每個人都很喜歡聽別人罵人,但從未料想到自己馬上也會挨罵,淪為笑柄。」

還有一句:「虛榮心這種東西總會夾雜在世俗的享樂之中。它不能給人們帶來感官上的享樂,而是用痛苦或者細心的呵護換來的,又或者因此葬送。人們總是費盡心機才能夠培養起一種美好的品質,但後續卻要忐忑不安地守護,一旦失去了又會引起一系列的麻煩。所有人都會因為偉大和尊嚴而萬般苦惱,擁有的人心裡煩躁不安,而缺乏的人卻心生嫉妒,對此深惡痛絕。」

我想讀者們能注意到,這些話讀起來是那麼具有現代氣息。當今受過良好教育的人寫出的文章與這位大主教寫的也並沒有太大的差距。麥考利認為,這種風格是非常明了和準確的,就是少了一些靈氣。將「靈氣」用在談論散文上總讓我感覺有點不舒服。而這種被稱為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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