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本書所引發的深思 《判斷力批判》之審美問題

剛剛我只是對康德的生平做了一個簡單的介紹,是想讓諸位讀者對這位偉大的哲學家產生興趣,好吸引你們讀完我下邊的這篇文章——這是一篇針對他某部著作寫的讀後感。這部著作叫《判斷力批判》,聽起來就有一種讓人心生畏懼的感覺。審美論和目的論是這部書討論的兩個主要問題。不過我並沒有打算把兩個問題都拿來探討,這裡我只談審美。

作為小說家的我選擇一個這樣的問題來進行討論,的確是有些自不量力了,所以我也不敢對自己的觀點抱有太大的信心。我只是一個純粹的藝術愛好者,並不是一個哲學家,也不想裝哲學家。我所能做的是通過一些自身的經驗對一些創作過程進行了解;而審美的核心主題「美」也是一個小說家所能探討、研究的,而且不會有失公平。

小說是一門並不完美的藝術。雖然它可以對人類的靈魂深處進行探索,也可以對人際關係進行分析,還可以對人類心中的激情進行討論,或者創造出不朽的人物,描繪出文明等;但是在小說中,美產生的時候往往是某個字被誤用的時候。因此,詩人比小說家更容易創造出美來。

在對康德的審美觀進行評論之前,有這樣一件奇怪的事我不得不告訴讀者——審美感官在康德身上貌似根本不存在。有一位傳記家這樣寫道:「對雕刻以及繪畫,他都興趣索然,哪怕是對一些傑出之作也是如此。即便他身處一座畫廊——畫廊中收藏的滿是傑出的藝術品——他也不會以專註的眼光對這些傑作進行審視,更不會對藝術家的技藝進行評判。」18世紀人們所說的那種多愁善感的情況在他身上沒有任何體現。

對於自己的婚姻問題,他曾兩次認真地考慮過,但就其利弊的問題他考慮的時間實在是太久了,這使得其中一位在他做出決定之前就離開了哥尼斯堡,而他中意的那位女士也早已嫁作他人婦。他沒有為自己想要結婚找出充足的理由,這也說明他並沒有陷入愛情之中;如果他早已墜入愛河無法自拔,哪怕他是個哲學家也能夠輕鬆地找出足夠的理由。

雖然康德的兩個已婚妹妹也住在哥尼斯堡,但是康德在二十五年里從未與她們講過一句話。用他的話來說,就是跟她們沒什麼好說的。這樣的說法聽起來倒是很理性。對此,我們不得不說他是個很無情的人。但仔細想想,我們有多少次迫使自己與那些跟自己只有血緣關係卻沒有其他共同之處的人嘗試著進行交流?所以康德這種意志力還是非常值得佩服的。他的圈子裡沒有朋友,只有關係很近的熟人;當他們生病的時候,他也只是每天差人去詢問病情,自己從不去探望。如果他們死了,他會說:「死去的人將在無限的時間長河中得到安息。」而後他們將在康德的腦海中被抹去。在感情上,他從不衝動,也不曾對外表露過自己的感情,但是他會在他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給予別人一些慷慨的援助,他為人和藹、善於助人。雖然在感情上他的天賦少得可憐,但是在思辨力和智慧上他卻有著難得的高度。

所以在涉及感情這個問題上,康德能夠有這麼多深刻而全面的認識,是非常令人吃驚的。按照康德的思想,美是完全脫離了一切可以想像、可以感知的事物的。這些事物僅僅是一些語言符號,只能給予我們一些特定的快感。他還發現,那些本質上醜陋的東西在藝術的包裝下會衍生出一種美的感覺。當然,對於這一論斷他仍然持保留意見,某些事物的藝術表現形式實在令人難以發現它的美,甚至醜陋得讓人厭惡至極。我想某些現代的畫家應該謹記這一點。此外,康德甚至還預見了一些當代抽象藝術的影子。他模糊地指出,一個藝術家在實際經驗匱乏的時候,可以通過想像來完成自然到超自然的轉化,從而得到超自然藝術。

個性對哲學家的思維影響很大,甚至可以決定哲學家的思維。這也使我們看清,康德對美學進行的是純理性的研究。這一研究只是為了闡明思維的作用,證明是它讓我們感知到美所帶來的快感。同樣有意思的還有他對這一論題的切入點。康德刻意將美與愉悅區分開來。兩者的關鍵不同在於是否受到利益的影響,在他看來,美所帶來的快樂已經完全脫離了利益的束縛;然而,愉悅所帶來的快樂卻是感官上的,有很強的傾向性,而這也正是與慾望和利益息息相關的東西。

康德的這個觀點完全可以用一個簡單的例子來說明:面對著柏埃斯圖姆的神廟(多利斯風格),我感受到的快樂不夾雜任何涉及利益的東西,毫無疑問這是「美」的感覺;但一隻熟透了的桃子擺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的這種快樂就沾滿了利益關係,因為它勾起了我的口舌之欲,這固然很美麗,但只能稱之為「愉悅」。每個人的感官是不一樣的,在我看來非常令人愉悅的事物不一定能觸動你的心靈。但是有一點是殊途同歸的,那就是我們都可以根據個人的品位來對愉悅進行評判。康德認為,愉悅只是局限地滿足了某種快感,並沒有其他價值。這樣的論斷著實讓人難以認同。我想康德之所以會做出這樣的論斷完全出於他的個性,因為在他看來思維能力才是真正有價值的東西。因為利益必然會與感官存在聯繫,所以美定然是與感官完全剝離的;如果真是這樣,那情感、色彩以及魅惑所帶來的感官上的快樂也必然與美沒有任何瓜葛。這個結論是非常讓人震驚和奇怪的。雖然乍一聽荒唐至極,但這卻是康德在邏輯清晰的情況下做出的論斷。人類的感官能力各種各樣。如果以感官來對美進行評判,那根本就沒有一個標準的法則存在,這樣也就不存在美學了。如果我們想要擁有準確的審美,那種飄忽不定的感覺是不應該存在的,因此,精神活動便成了我們的依靠。一件物體擺在你面前,如果你想要發現它的美學價值,就必須透過所有牽動人感官的東西(如:起伏的心情,迷人的色彩等)去關注它的形式,這個時候你就會動用你的思維能力,對它進行理解和想像,一旦你能夠捕捉到這兩者之間的交點,便能夠體會到其中的快樂,這就是這個物體所存在的美學價值。

這樣的判斷是你經過思維的結果,所以有理由得到所有人的認同。這是根據它所帶來的快樂對其美學價值的判定,是主觀上的判斷,而不是根據概念下的定義。然而即便是這樣,普遍的準確性在它身上還是存在的。你認定具有美學價值的,有權聲稱他人也可以在這裡發現美。這樣,對你的判斷加以肯定便成了他們的責任。此外,康德還給這個論斷做了辯護:「假如:某個客體在不牽扯個人利益的情況下給某個人帶來了快樂,那麼,這個人必然會認為這個客體是可以給所有人帶來快樂的。因為一旦這種快樂不受主觀傾向以及個人利益的影響,那麼主體對這個客體的鐘愛也就完全脫離了主體自身,因此主體所感受到的快樂也就完全脫離了個人因素。所以在主體看來,一旦這種快樂的條件在其他人身上也同時具備,那這種快樂是相似且相通的,應該會被所有人感知得到。」

這種論證的說服力似乎遠遠不夠,甚至有跡象表明康德也是這樣認為的。也許他也想過,與感官相比,理解和想像也不一定多麼具有準確性,很簡單的道理,兩個人的思維不能達到統一。與我們的哲學家相比,哥尼斯堡有很多人的想像力要更加豐富,但是在理解力上就遠不如他了。為了能夠在「什麼是美」這個問題上達成共識,康德以人類共有的感知力做假設。然而人們對於這一問題的判斷卻屢屢失誤,這一點康德也不得不承認。所以,這樣假設的說服力幾乎為零。在另外一篇論述中,他開始質疑人們對美的興趣的熱愛程度,但如果人們在某方面都具有共同的感知力的話,那這種對美的熱愛也應該是同等的。有一篇叫《審美判斷與辨證》的文章,在這篇文章中康德提出,在客體與主體上建立一個「超感體」是能夠挽救審美普適性的唯一方法。倘若我的理解沒有差錯,康德是想說,無論是感受到美的主體還是客體,都是現實的體現;但現實只有一個,所以它們兩者是交織在一起不可分開的。但我仍舊認為這樣的論證不足以說明一切。如果說審美是全人類共有的感知力,那麼想要證明的這個結論完全是違背經驗的,是徒勞的。像康德所堅持的那樣,由美所產生的快樂是主觀的,那鑒賞者本人的個性以及他獨一無二的感知和思維定然會對快樂的產生形成很大的影響。我們都是文明(希臘文明、古羅馬文明和希伯來文明)的繼承者,所以會存在很多共性,但是我們每個人又是獨一無二的,根本不可能完全相同。雖然對於一些熟悉的事物,我們或許能夠達成共識,同樣認為它很美麗,但這無疑是平時我們所熟悉的東西,每個人對於美的判斷的差異與對愉悅的判斷的差異是不相上下的。

後來,康德宣稱,如果有人按照前文所講確定了一個客體的美,那他完全可以將心中因為美而產生的快樂普推給所有人,不但如此,他還可以假定將自己的快樂普遍傳遞。這讓我感到非常迷惑。因為在我看來,感情是不能夠傳遞的,這也是它的奇特之處。如果我的語言天賦足夠好的話,在弗朗克堡,喬爾喬內繪製聖母像的時候,我一定會向你訴說我心中的感受,但是在你心中湧現出的情感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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