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伯克的讀書筆記 埃德蒙德·伯克生平

布豐有一句格言:「見文風如見其人。」的確,如果對一個人非常了解,那麼在理解他的文風上也會有所幫助。當然,這句話正確與否還有待考證。我想在布豐看來,人是一個整體,統一而和諧,不過這卻與事實相悖。事實上,大多數人是優點與缺點並存的,並且彼此間相互抵觸;當然,也只有當它們赤裸裸地顯現在你面前的時候,你才肯相信同一個人身上是美德與缺陷共存的,哪怕這些品質是相互矛盾的。在當時那個年代,伯克大受時人評論:有讚美他的,當然也有批判他的。想要深入了解伯克這個人,可以搜集那些流傳下來的報道,或者根據菲利普·馬戈那斯爵士寫的那本《生平》以及赫茲列特寫的一些文章。然而這個深入的了解肯定會讓你大跌眼鏡。你會感到非常迷惑,非常不解——與這樣罕見的美德同行的竟然是如此可悲的缺陷。

1729年,埃德蒙德·伯克出生於愛爾蘭,有一個做律師的父親。律師這個職業在當時那個年代是遭人鄙視的,這一點從約翰生對一個離開公司的人的評價中就能看出。約翰生說:「背地裡說人壞話這種事根本就不值得我去做,但這位先生是個『律師』那是不爭的事實。」伯克前往倫敦學習法律的時候剛剛二十歲出頭,結識了一位名叫威廉·伯克的人,兩人很快成了密友。這二人都叫伯克,或許會有些親緣關係,不過關係應該很遠。埃德蒙德·伯克很快便選擇文學作為自己的發展道路,為此他放棄了法律。在之後的幾年中,他能夠勉強維持生計的就是靠著為書商寫稿子。他出版的兩本書造成的反響使他小有名氣,也正因為如此,他才得以與霍勒斯·沃波爾相識,並且與約翰生博士建立了深厚的友誼。1757年,他步入了婚姻殿堂,他的弟弟理查德也正是在這一年來到了倫敦。這三個伯克可謂是一見如故;理查德和埃德蒙德夫婦與威廉共同居住,並且共享收入。威廉是個很能幹且進取心很強的人;相反,理查德卻是個愛衝動、愛吵鬧且品行不端的人,給人無所事事的印象。威廉在劍橋的時候結交了非常有用的關係,在諾丁漢姆勛爵1765年開始組建內閣的時候,這一關係得到了利用,他說服了諾丁漢姆用埃德蒙德做私人秘書,並說服弗尼勛爵將一個由其他家族把持著的選區送給了埃德蒙德。

埃德蒙德·伯克就此開始在下議院顯露他優異的才能。約翰生博士在給班納特·蘭頓致信時給出了這樣的評價:「伯克在下議院首次亮相的時候,便開始名聲大震,並取得了前所未有的知名度。為了呼籲將印花稅法廢除,他發表的兩篇演講不但使全城為之震驚和讚歎,而且受到了皮特先生的公開讚譽。」1766年,諾丁漢姆下台。兩年後,在貝肯菲爾德,伯克買下了一座佔地六百英畝的私宅,並取名「格里高利」。對於伯克來講,這樣做很自然、很平常。此時正聲名煊赫的他對於自己的能力滿懷信心。試想,如今的他無論是精神上還是感情上,正是激情洋溢的時候,依舊讓他屈尊寒舍是不大可能的。他對於社交和宴請賓客有著由衷的喜好。不論值不值得,他都會去接濟那些他認為值得接濟的才子,幫助那些貧困的窮人,似乎這對他來說是非常快樂的事情。按照當時的習慣,出身卑微的他經常會因此受到嘲笑和戲弄。在這個大人物的圈子裡,人人都可能會用到他,好在他也能審視自己的價值。人們看待他的眼光依舊摻雜著一些懷疑的意味,就像他處在大人物中間,卻不是大人物一樣,倒是始終有一些愛爾蘭冒險家的感覺。的確,他就是一個愛爾蘭冒險家,但同時他也是個博學多識的人,有著超強智力天賦和社交天賦以及高尚的道德。之所以會買下格里高利,是因為他認為這樣就能夠在這個國家佔有一席之地,進而使得他更有威望;這樣,他與那些貴族士紳會面的時候就會感覺更加平等,他在這些人身上的影響力大大增加;當然,迄今為止自身的才華是他唯一所憑藉的東西。

他花了兩萬英鎊買下這座豪宅,而且每年還要繳納兩千五百鎊的維護費。很難想像他會甘願支付這麼大一筆開銷,還給自己施加了一個如此沉重的負擔;要知道,幾年前他還僅僅滿足於為書商多茲利寫一些粗製濫造的東西;即便是在一年前,他也只有一百英鎊的年收入。在弗尼勛爵的資助下,這三位伯克開始從事投機交易——進入東印度股票市場,仔細想來,它們買格里高利的錢似乎就是靠投機得來的。但事情不總是一帆風順的,這次投機的股票大跌,最終使得他們財政上入不敷出,而弗尼勛爵也破產了,威廉·伯克不得不逃離了英國。這場財政危機幾乎困擾了埃德蒙德一生,為此,他抵押了房產的每一寸土地,這還不夠,還需要向朋友們去借錢。他在買格里高利那年,先向大衛·加里克借了一千英鎊,而後又向約書亞·雷諾茲借了兩千英鎊。在他與諾丁漢姆相識的十七年中,他一共向諾丁漢姆借了三萬英鎊的貸款。要知道,兩個人之間一旦有了金錢往來,產生緊張便是難以避免的事情,而這便是導致關係冷淡的根源。但是在伯克身上卻沒有發生這樣的情況,因為他的朋友們都足夠尊重他。對於伯克「高尚的人品以及卓爾不凡的價值」,人們懷以崇高的敬意,並用金錢來表達自己的情誼,這也恰恰是伯克所急需的。例如,布洛克斯比博士就向他贈送了一千英鎊,在諾丁漢姆去世時也曾留下遺言,要求將伯克的所有借條都銷毀。同樣這樣做的還有雷諾茲,甚至他還留了幾千英鎊的遺產給伯克。

伯克是一個對名譽格外看重的人,也是一個驕傲的人。難道他不曾為向朋友們借錢感到羞恥嗎?這很值得我們猜測。如果他肯把格里高利宅賣掉,還清債務於他來講是一件極為容易的事情,而且還能洗刷他的屈辱,維護他的聲譽。但他還是選擇把宅子留下,所以我們只能猜測,這所宅子在他心目中是極為重要的,為了保住它,他可以付出任何代價,哪怕是出賣自己的尊嚴。或許借錢在我們看來是屈辱的,但是他不一定這樣認為。借錢就像吸毒一樣,一旦沾染就很難戒除,而一個善於借錢的人更是能夠在保證自己尊嚴的前提下輕易達到目的。

金錢對於伯克來講似乎並不算什麼,愛爾蘭人的天性便是如此,人們也就不以為怪了。愛爾蘭人應有的慷慨和熱情完全被他繼承。

他也經常給予其他人一些經濟上的幫助,無論自己在經濟上是否困難,只要他認為是值得同情的人。他曾經資助一位名叫詹姆斯·巴里的愛爾蘭畫家去義大利學習,原因很簡單,他認為這個畫家是天才,後來事實證明他的想法是錯誤的。還有一位詩人,名叫克拉布,在經濟極為困難時他向一位名人請求援助,但始終沒有得到回應,伯克成了他最後的選擇,他被伯克安排住在格里高利,一直到他重新開始舒適安定的生活為止。這兩個例子足以證明伯克這一慷慨大度的習慣。人們如此「崇敬」他並且不斷地提及他讓我萬分驚訝,甚至有時候我會懷疑,是不是「崇敬」一詞的含義與當時相比,已經有所改變了呢?在上一場戰爭中,那些主持國家政事的將軍、政治家和元帥讓我非常敬仰和尊重;我所結識的那些小說家和詩人,都有著偉大的天賦,這讓人十分欣賞並且感到萬分幸運。但我想所有人都會與我有同樣的想法,這僅只是欣賞,不含有任何「崇敬」的情緒,或者說,「崇敬」的能力早已經在我們身上消失。伯克始終是性格友善而富有魅力的,在失望和擔憂還沒將它湮沒的時候。他曾經被約翰生博士讚譽「侃侃而談」,由此可見伯克是非常健談的。他的這種本領如果放在現代的話是不是依舊很受歡迎,這是值得我去思考的問題。我想,伯克的「健談」放在今天很容易讓人生出無聊、乏味的感覺,因為時代已經改變,信息資源也可以通過各種渠道傳播,與其聽他長篇大論還真不如躲在一旁自己讀書、看報紙來的愜意。我們自然不能做一個合格的聽眾,這一點與伯克一樣,我們肯定會因為有人把談話變成了獨白而反感。約翰生就曾這樣抱怨:伯克想要談話的願望實在是太過強烈了,假如他說話的時候有人在桌子的一端發言,他立刻會選擇桌子另一端的人作為傾訴對象。與奧斯汀筆下的亨利·蒂爾尼相比,亨利·蒂爾尼那種花哨的輕浮更容易博得我們的好感,而伯克那種優雅的舉止以及威嚴的氣度也僅僅是給范妮·伯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已。

在埃德蒙德的影響下,理查德·伯克在幾年前便成了王室(一個位於格拉納達西印度島嶼的王室)的財務總管。在東印度公司的股票崩盤以後,他又重操舊業。在聖文森特島的原住民(人們稱之為紅膚加勒比人)那裡,他以近乎免費的價格買下了一大片價值約十萬英鎊的土地。顯然這筆交易的名聲是極為敗壞的,它的合法性始終得不到聖文森特議會的承認。此時,伯克一家在經濟上非常困難。為了將弟弟的財產權保住,埃德蒙德也是煞費苦心,使盡了各種手段,當時的福克斯也非常缺錢,因此他與福克斯達成了一個骯髒的協議——一旦福克斯說服當時在職的諾斯勛爵,使收購的合法性得到確認,他就會分一部分地給福克斯作為報酬。在福克斯的影響下,諾斯勛爵欣然從命,但不幸的是,這件事情被他辦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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