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奧古斯都的追憶 成功之後

一個偶然的機會,奧古斯都達到了人生巔峰時期。這與他所創作的《本森伯爵夫人回憶錄》有密不可分的聯繫。在這本書即將完成的時候,奧古斯都特意去了趟德國,對伯爵夫人兩個尚未婚配的女兒進行了拜訪。前往途中,他在維德公主殿下(伯爵夫人的密友)的住所停留了兩天。也正是在那裡,他有幸得見公主的姐姐——瑞典王后。王后對奧古斯都所寫的《紀念平靜的一生》推崇有加,並告知無論何時何地她都會把這本書帶在身邊,因為再沒有比它更能使她感到安慰的東西了,所以她是真心把他當作朋友的。王后非常希望奧古斯都與王儲多做交流,那年冬天,王后打算將王儲送往羅馬,好對奧古斯都的圈子有所了解。奧古斯都因此接到了王后的邀請,去瑞典拜會她。不久之後奧古斯都便欣然前往。奧古斯都給國王留下很深的印象;順應眾人的意願,王儲在「永恆之城」停留的那段時間,他擔當起了王儲的嚮導兼導師的重任。懇請他在年幼的王儲心裡播下善良的種子是王后的初衷,而國王則向他提及一些他應該去拜會的人物、地點。就是在這個冬天,奧古斯都抵達了羅馬。每天,他都會拜見王子兩次,並帶他去參觀一些重要的名勝古迹。對與王子結識的人的身份,奧古斯都也是特別用心確保質量的。他與王子一同讀英語,並和王子偕同赫特曼男爵(宮廷司儀)在內的一些身份顯赫的人一起遊覽各處景點,並向他們一一解說。在這個冬天即將結束的時候,奧古斯都非常有信心地寫道:「仔細回憶這個冬天,我確定我來這裡是個非常正確的決定。在王子即將離開羅馬的時候,無論是在性格、個性上還是在英語及法語上,都有了非常大的進步,儘管他在這之前還不會說法語。他的改變和我初見他時可謂大不相同。在這之前他的存在感幾乎為零,而現在,他已經完全能夠非常活躍地融入社交場所中了。」

在隨從的陪同下,王子於五月份到達克拉里奇酒店。在奧古斯都的引領下,他還參觀了皇家學院、倫敦塔以及國家美術館,並和奧古斯都一起前往牛津大學領取校方頒發的榮譽學位。在這個夏天,奧古斯都接到了許多高層聚會的邀請,也因此能夠認識許多英國、德國的王室成員,其中的公爵以及公爵夫人更是不可勝數。在索爾茲伯里夫人舉行的舞會上,奧古斯都得以將自己的眾多表親一一向王子介紹,這使得王子大為感嘆,在回憶中曾這樣說道:「海爾先生的表親數量如此龐大,著實讓我震驚。」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奧古斯都依舊過著他四處遊歷、參加聚會的生活。回到倫敦後他就會外出赴宴。在這個時候,有些習俗早已經被人們丟棄,例如在鄉間宅地做客一住就是幾個星期乃至幾個月的習俗。新的習慣就是邀請客人一起共度周末。對於這種邀請,奧古斯都接到的少之又少。在倫敦度周日才是他所習慣的。在這一天,他一般都是去教堂聽一下時下最流行的牧師佈道,繼而在公園裡散散步,然後趕赴午宴。星期天午宴的這個習俗並沒有受到出城度周末的時尚破壞,依舊流行著。其中德洛西·內維爾夫人主持的午宴最為著名,奧古斯都經常會參加。下午的時候,他一般都會參加一場茶會,晚宴也必然會有人邀請他。

當然,即便是公爵及公爵夫人也不可能青春永駐。城堡女主人的地位漸漸為她們的兒媳所接替,她們自己或是空房寡居,或是直接搬到了伯恩茅斯或巴斯。奧古斯都因此大部分時間都在霍姆霍斯特度過,只有遇到一場隆重的婚禮或者是一場重要的葬禮的時候,奧古斯都才會再度前往倫敦。而他周圍的人也似乎一下子檔次變得很低,在這之前美國人和猶太人是他最不願意與之接觸的。早年他還在遊歷的時候就發覺到了美國人平庸至極、俗不可耐,只是隨著年齡的增長他漸漸開始對這些加以包容了。阿斯特買下了克里汶頓,並盛情地邀請奧古斯都去做客,在拜訪中奧古斯都發現,他很友好且絲毫不做作。那個時候,金錢已經開始顯現出它左右權力的重要性,但是對於一個有貴族頭銜的人把女兒嫁給富商的行為奧古斯都還是很不齒的,他筆下肯定不會多做描述。他在日記里提到了新伯爵夫人,他對這位新伯爵夫人的評價是頗具淑女風範,這著實讓人吃了一驚。和猶太人通婚似乎已經非常普遍,不但一些貴族家庭的遊子,甚至連一些最高貴的貴族繼承人也是一樣。

九十年代的到來絲毫沒有讓奧古斯都感覺到一絲歡喜,反倒很厭惡。他已年近六十,許多老朋友早已故去。生活的節奏開始加快,新一代人找到了全新的娛樂方式。他那豐富而有意味的宗教底蘊再也找不到某位顯赫的夫人可以交流;他那本厚厚的素描集也因為沒有了志趣相投的圈子而蒙上了一層灰塵;那些曾經讓人爭相渴求的故事、段子也已無人問津;更不用說會有某位崇尚藝術的女士會和他前往「骯髒而亮麗的巴塞羅繆」去畫畫了。新式、繁複的晚宴已經把社交擠兌沒了,再不會出現交談的盛況。那個才華橫溢的健談家侃侃而談,眾人洗耳恭聽的時代早已不再。如今這個時代的人不管有才與否都想成為健談家,卻沒有一人願意成為他忠實的聽眾。在當時的人們眼中,或許奧古斯都已經讓人們感覺到乏味無趣了。我想,在九十年代即將結束的時候,奧古斯都已經不止一天沒有接到晚宴的邀請了。奧古斯都對於情誼相當看重,在我結識他的時候,與他有交情的幾個朋友還與他保持著來往。然而即便是他們,每當談及奧古斯都的時候,不是聳肩膀就是報以善良而歉意的微笑。事實上,此時奧古斯都的處境倒是有些有趣了。

讀到這裡,我想讀者們都會一致認為奧古斯都有些勢利眼(snob),事實也的確如此。但是在進入這個話題之前我想要指出——snob這個詞隨著時間的推移已經擁有太多的改變。奧古斯都還年輕的時候,紳士們都有在褲子上系馬鐙皮帶的習慣,而且這種習慣不單是在騎馬的時候,任何時候都是這樣;而不系皮帶則被人們看作庸俗(snobbism)到了極點(這與我年輕時候穿著灰靴子進倫敦是一個道理)。而奧古斯都在寫下snob這個詞的時候也是取其「粗俗」或「庸俗」含義的吧?據我的猜測,最早給snob賦予「勢利」含義的是薩克雷。奧古斯都自然是很勢利的。在這裡,我想像《無病呻吟》里的托馬斯醫生那樣對你說:「小姐,請看清楚。」「勢利眼」在牛津字典里的解釋是:「這種人無不仰慕社會地位或者財富高於自己的階層,並試圖模仿他們、接近他們,但就其本身而言卻是極為庸俗且卑賤的,即便如此,他們還一廂情願地想要人們把他看作一個有很重要社會地位的人。」而奧古斯都恰恰沒有想要人們注重他的社會地位,對於這一點他也確信無疑。當然,如果你認為他不是很重要,那麼你在他眼中也就是一個徹底無知的人。此外,他也沒有卑賤或庸俗地去尋求靠近、模仿那些地位高於他的人。霍斯特姆賽克斯的海爾·奈勒先生是他的祖父,此外,至少有三個伯爵與他是表親關係。雖然這種關係相隔幾代,但是這表親的關係卻是不假。一直在頂級社交圈混跡的他所寫的《兩個高貴人的故事》極為成功,而且就是為他們所著。在奧古斯都眼裡,自己的社會階層已經沒有誰可以超越。憑藉自己的出身,他理所當然地在上流社會的社交圈內混跡,並沒有像亞伯拉罕·海沃那樣憑藉自己的聰明及狡猾混入上流社會。然而即便是這樣,奧古斯都在許多人眼中仍舊是一個勢利鬼的形象。

與奧古斯都結識多年以後,我偶然參加的一次聚會中有話題談及奧古斯都「勢利」的事情,當然,大家都是善意的,只是加以詼諧幽默的打趣。在赴晚宴後一星期內拜訪女主人是那個時代里應有的理解。詢問能否得見女主人也是最基本的禮節,哪怕你內心並不願意見到她。有時候,我特意去問候哪家的女主人,但是由於緊張,在僕人開門的時候竟然忘記了主人家姓甚名誰。聚會上,當我向奧古斯都談及我有幾次這樣類似的尷尬經歷,他坦言自己也遇到過這樣的事情。此外他還透露了自己的獨特技巧: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問:「夫人在家嗎?」這樣講永遠都不會錯。這引起了在座賓客的一陣大笑:「這可真像奧古斯都說出的話。」時隔二十年,我在一本回憶錄中再次見到了我當年講的那個小笑話,這著實讓我吃了一驚,只因這個笑話全都是我編纂的。當時我只是即興編了個故事來博大家一笑,但奧古斯都的個性卻能在這個故事中凸顯出來,並且被人記錄。而我寫這篇文章的一部分原因就是為了給奧古斯都正名,以澄清事實。

奧古斯都待我一向極好,我本不該取笑奧古斯都。他曾經對我的小說事業非常關心。他曾對我說道:「社會底層人物以及上流社會才是小說家唯一值得去寫的東西。至於中產階級,沒有人會在乎。」然而,隨著時代的變遷,上流社會的不斷墮落,導致那些稍微有些自尊的作家都不會在筆下提及帶有貴族頭銜的人物;當然,引以為笑料就另當別論了。我想這是奧古斯都始料未及的。我曾有過在聖托馬斯醫院實習的經歷,在奧古斯都看來我已經具備了對底層社會的一定了解。但他認為我對貴族和紳士的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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