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終於進入了青春期的第二個階段,這時候,我們的頭腦中已經具備了道德觀念。在這個人生階段里,如果道德值得一提的話,我會嘗試著指出,良心是怎樣衝破層層心靈活動而發出第一次呼聲的,以及善惡觀念是如何在只具備愛恨的情感中拔地而起的。
「正義」和「仁慈」不是兩個抽象的觀念,也不是所謂的道德實體。它們不是理性之愛,而是在理性的啟發下產生的心靈之愛,是我們最本真的一種情感。
同時,我還要指出,拋開了良心,單憑理性是不可能建立起自然的法則的。自然權利應該以人的需要為基礎,否則的話,它無異於一場囈語。
在這裡,我不想做任何形式的論述以及形而上學的或者倫理學的討論,我的目的只是想指出與我們的天性相關的那些情感或者知識出現的次序以及各自的發展進程。
目前,愛彌兒還是只為自己考慮,他之所以想引起那些和他相似的人的注意,是為了和他們一較高低。在這種比較的刺激下,他產生了處處為人先之心。就這樣,虛榮侵入了他的心靈,將自愛代替,緊接著一切與虛榮相關的慾念排山倒海而來。
要想了解這些新產生的慾念是博愛寬容還是陰險忌妒,我們首先得知道他想在人類社會中謀取到什麼樣的地位,以及需要克服什麼樣的障礙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為了進一步對他進行指導,除了讓他看到人類共同的境遇之外,還要讓他知道人與人之間存在的差異以及生活在社會中應該遵循怎樣的秩序。
自然狀態下的平等才是真正的平等,因為人與人之間的差異太小了,不足以讓一個人對他人產生依賴心理。
文明社會裡的平等是虛假的平等,而且人類為了維持這種平等所使用的手段更加劇了這種不平等。此外,那些強者打著公共權力的幌子對弱者施加壓迫,把人與人之間原有的平衡狀態破壞得面目全非。伴隨著這種不平等,人類社會各種潛在的或者顯在的矛盾都出現了。
為了少數人的利益犧牲多數人的和公共的利益,那些所謂的正義和秩序其實都是少數人實行暴力統治或者為自己謀取利益的工具而已。
那些統治階級大張旗鼓地宣揚著要為民眾謀福利,其實他們所有的舉措都是為了他們自己。他們的臉上都戴著虛偽的面具,在這些光鮮亮麗的面具背後是一顆顆自私而陰險的心。
我們要撕開這些統治者的面具,把他們本來的面目展示給年輕人看。當然,我們這樣做的目的不是為了讓年輕人去仇恨他們,而是去可憐他們,從而不去學他們。這才是人類最真實的情感,也最合乎常理。
以前,我們教育孩子要根據自己的經驗去學習,可基於以上觀點,我們要改變之前的教育方法,讓他從別人的經驗中去獲取知識。
我要慎重地為他畫定一個交際圈,好讓那些品行不端的人沒有接觸他的機會;我要讓他看清這個世界,遇到任何事都要做最壞的打算;我也要讓他相信人性本善,要不帶任何偏見地去評判他的鄰居;我還要告訴他社會上到處都充斥著引人向惡的誘惑,以及這些誘惑都根於人性的弱點。
我希望他尊重那些優秀的個人,而不是盲從於庸俗的群眾;我希望讓他知道任何人的臉上都可能戴著面具,但面具背後的笑容可能比面具本身漂亮得多。
我承認,這個辦法實施起來有點兒困難,而且也有很多缺點。因為過早地讓他對人性了解得過於深刻,他就會認為世間充滿了罪惡,甚至把美好的事情也當作是邪惡的。
當他對人類的墮落習以為常了之後就不會再進行自勉了。久而久之,他就會形成這樣的心理:既然大家都這樣做,我為什麼就不可以呢?
為了避免出現這樣的情況,我決定讓他多接觸些不同時空的人,這樣他就可以站在旁觀者的角度進行觀察,在了解別人的同時還能保持自己的純真。這就到了讓他學習歷史的時候了。
相對於哲學,歷史可以讓他以比較簡單的方式去洞察人的內心。他不是誰的同謀,也不是誰的敵人,所以他能以完全客觀的態度對歷史事件和人物做出評價。
不過,這種方法也有其弊端,因為對他人做出公正的評判實在是太難了。歷史的記錄有一個很大的缺點:無論是歷史事件,還是歷史人物,負面的描寫都要比正面的描寫多得多。
一旦發生了災難或者革命,那些歷史的記錄者就開始長篇大論,大寫特寫,而對於國泰民安的時期,他們卻一筆帶過,少有記錄。幾乎所有國家的歷史記載都是從對衰敗的描寫開始,緊接著就是和鄰國的戰爭。
壞人總能流傳千古,而好人卻很容易被埋沒或者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消遣。歷史就這樣不斷地詆毀著人類,就好像哲學所起的作用一樣。
我們所看到的歷史並不是其本來面目,而是被那些歷史學家加工過的,受到他們個人喜好的左右。所以說,歷史中到處充斥著偏見。
沒有哪一個歷史學家能把讀者帶回當年,讓他們親歷那些歷史事件。或者由於無知,或者出於偏見,他們把歷史書寫得面目全非,就算沒有被扭曲,它也會在或者宏大或者狹隘的時代背景里失去本來的面目。
一棵大樹是否存在,一塊石頭位於左還是右,一陣風沙從哪個方向吹來,這些微不足道的細節決定了多少場戰役的成敗?可那些自以為是的歷史學家根本就不考慮這些,而是一本正經地在那裡分析著輸贏的根源,就好像他們親臨了當時的戰場一樣。
正是他們所謂的高深莫測,帶我們遠離了歷史的真相。如果我們不知道一件事情發生的原因,就不能從中吸取教訓,那對它的研究還有什麼意義?那些天花亂墜的評論都是歷史學家杜撰或臆想出來的,即便有些分析看起來頭頭是道,也不過是比較合理的謊言而已。
有人認為,我們沒必要拿記錄社會風俗或者撰寫人物傳記的標準去要求歷史學家,只要他們沒將人心扭曲就行了,至於歷史事件的真實性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畢竟,熟知發生在兩千年前的事情的每一個細節對我們能有多大用處呢?
如果他們能如實還原歷史的本來面目,那這種言論也無可厚非。可如果大部分的記敘都是出自歷史學家的想像,那我們就又得面臨剛剛才擺脫掉的問題,即把從老師身上扒下來的神聖外衣穿在了歷史學家身上。
如果非要我的學生接觸那樣的歷史,我寧願親自給他虛構一幅圖畫,至少我知道什麼樣的東西才真正適合他。
對年輕人產生最糟糕的影響的是那些攜有著太多個人意見的歷史學家。真相!只給他們真相就可以了,其他的留給他們自己去做。他們自有自己的判斷力,只有靠他們自己,他們才能真正理解人類的行為。
如果他們總是受到作者的主觀意見的左右,那他們永遠都學不會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問題。一旦離開了別人的指引,他們哪裡也到達不了。
我不主張去教授現代史,一是因為現代史平淡無奇,沒什麼特色,二是因為裡面摻雜的歷史學家的偏見比古代史更多,離真相也更遠。
一般情況下,古代歷史學家對歷史人物的描述比較少,在對歷史事件做出評價的時候,個人的直覺要比道德判斷占的比例大。
修昔底德算是這類歷史學家的典範。他在敘述歷史事件的時候從來不做帶有主觀色彩的判斷,但也從來不會遺漏任何一個可供讀者發表自己的意見的場景。
他不插手歷史和讀者的關係,而是以一種置身事外的姿態站在一邊,把歷史像一幅畫卷似的展現在讀者面前。他寫的歷史能給讀者一種很強的代入感,彷彿身臨其境一樣。
唯一不足的是,他的歷史只記敘戰爭,可戰爭的教育意義在所有的歷史事件中是最低的。
類似的歷史學家還有希羅多德,他才思敏捷,文筆流暢。他的兩本著作《萬人撤退記》和《愷撒評傳》對歷史的描述相當精彩,但具有和修昔底德的歷史同樣的優缺點。
可惜的是,他的書太過幼稚和簡單,否則的話,他可以稱得上是用歷史對年輕人進行教育的最好的歷史學家了。所以,如果沒有很高的鑒賞能力,還是不要讀他的書好。
李維也是位值得一提的人物,這個人不僅是一位偉大的政治家,也是一位優秀的修辭學家。他的書不適合這個年齡段的年輕人去閱讀,我在以後會提到他。
大多數歷史的描寫都存在缺陷,它們重點記敘那些有明確的時間、地點和人物的重大事件,而將那些意義不是很大的事件忽略。在對重大事件的記敘中,它們所涉及的也只是其皮毛而已,至於其日積月累的爆發或發展原因則少有提及。
人們總是習慣於把革命的爆發歸因於一場戰爭的成敗,其實沒有那場戰爭革命一樣會到來。每一場革命都不是突然就來的,它必有一個長期醞釀的過程,而那場戰爭只不過提升了由精神原因導致的事情的作用而已。這一點很重要,卻被大多數歷史學家忽略了。
需要補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