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暴風集(3)

他如兀鷹一般熟請群山,如山澗溪流一般熟悉河谷。他的靜默中乃有大漠的曠僻,他的言談里乃有花園的芬芳。

哦,他是一位心靈寄寓在高不可攀的亭閣中的詩人,他的歌雖是為我們而唱,但也為別人而唱,為生命永遠是青春、時間永遠是黎明的他鄉的人們而唱。

我曾經自視為詩人。但當我在伯大尼站到他的面前,我理解了撥弄單弦琴的樂手,在精通所有樂器的大師面前的感受;因為在他的歌聲里,有雷電的大笑、霖雨的涕淚,有樹木在風中的歡舞。

自從我知道我的豎琴只有單弦,我的歌聲既不錄載昨日的記憶,也不編織明日的希望,我便捆起了堅琴,我將保持緘默。但在薄暮時分,我會側起耳朵,聆聽詩人中至高者的吟唱。

利米,一位使徒

有一天傍晚,他路過我家門,我的精神為之振奮。

他對我說:"來吧,利米,請跟我走。"

我便在這一天跟從了他。

次日傍晚,我請求他去我家作客。他和朋友們走進我家門檻,向我和妻兒——一祝福。

我還邀了其他客人,他們是稅吏和學究,他們對耶穌心懷敵意。

我們在筵席坐定,一位稅吏便責問耶穌:"你和你的門徒違背法律,在安息日生火,這是真的嗎?"

耶穌回答說:"我們確實在安息日生火,我們願讓安息日燃燒起來,願用火炬焚毀所有歲月乾枯的殘枝。"

另一位稅吏又說:"我們還聽說你和下流人一起在旅店喝酒。"

耶穌答道:"確實,這些人我們也要安慰。我們來到此地,難道只為和你們中失卻了王冠和寶展的人分享飲食嗎?"

"那未生羽毛,卻大膽搏擊狂風者微乎其微;而羽翼健全,又廝守著巢穴的卻比比皆是。"

"那遲緩的和迅捷的,我們都將用瞟喂育。"

又一位稅吏譏問:"有人說你要庇護耶路撒冷的妓女,是否我聽錯了?"

這時,我看到耶穌的表情猶如黎巴嫩高聳的岩石。他答道:"這也屬實。在清算日里,這些女子將在我父的寶座前站起,她們將被自己的眼淚洗凈。而你們,卻要被自己獨斷的鎖鏈縛倒。"

"巴比倫不是被妓女們毀滅的;巴比倫之所以次飛煙滅,是為了不讓城裡的偽君子們,再目睹白晝的光明。"

其他幾位稅吏也想諸問他,但我示意他們住嘴。我知道耶穌會駁倒他們,但他們也是我的客人,我不願他們蒙羞受辱。

到了半夜,稅吏們離開我家,悻悻而去。

這時我閉上眼睛,我似乎在恍地中看到:七位身披白衣的女子正站在耶穌周圍,她們的雙臂在胸前合抱著,頭低垂著。我定睛細瞧這輕霧般的夢境,看清楚其中一位女子的面孔,正在我晦瞑的幻覺中發光。

這是耶路撒冷一位妓女的面孔。

然後我睜開眼,看到他正對我和席間未走的客人微笑。

我又閉上眼,借著一道亮光,我這回看見七位身著白衣的男子在耶穌周圍站立,我看清楚其中一人的面孔。

這是後來被釘在耶穌右邊十字架上的小偷的面孔。

又過了些時辰,耶穌和他的夥伴們離開我家,告辭上路。

加利利的一位寡婦

我兒子是我的心肝,我的獨子。他在我們自家的地里種田,要不是聽了那名叫耶穌的人在眾人前的演說,他一直對生活心滿意足。

後來我兒子突然變了,他的魂靈似乎被一個陌生而有害的魂靈附上了。

他丟下了農田和花園,連我也棄之不理。他變成了一個無用之人,一個大路上的浪子。

這個拿撒勒人是個惡人。哪一個善良人,會把兒子和母親分開呢?

兒子對我說的最後的話是:"我要和他的一位使徒一道去北國。

我的生命建立在拿撒勒人之上。是你生育了我,所以我感激你。但我必須走了。我這不就把我們家的良田和所有的金銀財寶全留給你了嗎?我只帶走這一身衣服和一根木杖。"

我兒子說了這些,就和我分手了。

現在,羅馬人和祭司們抓住了耶穌,把他針死了。他們幹得很好。

一個讓母子分離的人不能算是敬神者。

一個把我們的孩子送往外邦城邑的人不能做我們的朋友。

我知道兒子不會再回來了,我從他眼神里能看出來。所以我憎恨這拿撒勒人耶穌,是他,讓我一人獨守著這未耕的田地、這荒蕪的花園。

我還憎恨所有頌揚他的人。

前不久,人們告訴我耶穌曾說過:"那些聽從我的話並跟隨我的人,便是我的父母兄弟。"

做兒子的為什麼要離開母親,追隨他的足跡呢?

兒子為什麼會忘記我的胸乳,去飲他未曾嘗過的泉水?為什麼會拋開我溫暖的懷抱,要去那寒冷又不友好的北方?

唉,我恨這拿撒勒人,我要恨他一輩子,因為他奪走了我的心肝,我的獨子。

耶穌的堂弟猶大

八月的一個夜晚,我們和我們的主一起在湖畔不遠的一塊荒地上,古人稱這塊荒地為"陰髏地"。

耶穌躺在草地上,注視著群星。

突然,有兩個人上氣不接下氣地向我們跑來,他們看來極度悲痛,他們在耶穌面前俯伏下來。

耶穌站起,問道:"你們從哪裡來?"

其中一人答道:"從馬切羅斯來。"

耶穌不安地看著他,又問:"約翰怎麼樣?"

這裡的猶大不是出賣耶穌的加略人猶大。

那人回答:"他今天被殺害了。他在獄中被砍了頭。"

耶穌抬起頭,獨自往前踱了幾步,過了一會兒又站到我們中間。

他說:"國王本來早就能殺害先知了,既然他試圖博得臣民的歡』乙。以往的君王把先知的頭顱賜給獵取人頭老時,動作更為迅速。"

"哦不是為約翰憂傷,我倒是為準許用刀砍頭的希律王憂傷。可憐的君王,就像一頭被人套上鼻圈、用繩牽著的動物一樣。"

"可憐而渺小的諸侯!他們迷失在自己的昏饋中,踉蹌著,跌仆著。在腐濁的海水裡,除了死魚,你還指望得到什麼呢?"

"我並不仇恨君王,讓他們統治眾人好了,條件是他們比眾人更富智慧。"

說到這裡,主看了看兩人憂威的神色,又看著我們,繼續說道:"約翰是負著傷出生的,他傷口的鮮血和他的言詞一起進發。他雖有自由,但尚未擺脫自身的羈絆;他富有耐心,但只能容忍正直公道的人們。"

"實際上,他是回蕩在聾人之邦的吶喊聲。我愛他的苦痛,愛他的孤寂。"

"我愛他高傲地將頭伸向刀劍,而後才任它葬人塵土。"

"我實在要告訴你們:撒跡利亞的兒子約翰,是他的同類中最後一人,他和前輩一樣,被殺戮在聖殿與祭壇的門檻之間。"

說著,他又踱步走開。

然後又折回說道:"執權一個時辰的人們,總是要殺害稱雄歲月的君主,總是開庭審判,判決本出生的人有罪,宣布從未作惡的人死刑。"

"撒過利亞的兒子將和我一起生活在我的王國里,他的日子將會長久。"

然後他轉向約翰的弟子說道:"每一件事情都有它的翌日,我自己也許是這一事件的翌日。回到我朋友的朋友那裡去,轉告他們我將與他們同在。"

那兩個人離開我們走去。他們的心情似乎有所好轉。

耶穌重新躺倒在草地上,他張開雙臂,又在凝視繁星。

現在時辰已晚。我在他不遠處躺著,我很想休息一下,但總覺得有一隻手在叩我的睡眠之門,我一直醒著,直到耶穌和黎明一起催我重新趕路。

來自沙漠的人

我在耶路撒冷是個陌生人。我來這座聖城是想看看雄偉的殿宇,併到祭壇上獻祭,因為我妻子給部落生了兩個孿生兒子。

獻完祭品,我站在大殿的fi廊上,俯看著錢商和賣鴿子作祭品的小販,傳人耳朵的是院子里沸沸揚揚的喧聲。

我正這麼站著,突然有一人來到了錢商和賣鴿子的人們中間。

他神色莊嚴,步伐快捷。

他手裡拿著根羊皮做的繩子,他開始掀翻錢商的桌子,用繩子抽打賣鳥的小販。

我還聽到他大聲喊道:"把這些鳥放回天空它們自己的巢中。"

男男女女在他面前逃竄,他驅趕著他們,猶如旋風席捲著沙丘一般。

這一切發生在一瞬間。一會兒,錢商等人全被趕出了大殿的院子,只有那人獨自站著,他的隨從們離著他有段距離。

我轉過身子,看到還有一人也站在門廊上,我向他走去,問道:"先生,這位孤獨的像一座殿宇一般站立的人是誰?"

他答道:"他是拿撒勒人耶穌,加利利新近出現的一位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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