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以匪夷所思的方式徹底顛覆職場中的既定邏輯 第五章 報復的本能為什麼我們要尋求公平正義

在大仲馬1844年寫的《基督山伯爵》一書中,主人公愛德蒙·唐泰斯受誣陷入獄,沉冤十餘載。他最終逃出監獄並找到了獄友留贈的財富,從此改變了自己的命運。他更換了身份和姓名,成為基督山伯爵,傾盡自己的財富與智慧,操縱那些背叛自己的人,並使其逐一陷入圈套,對這些人和他們的家人實施無情的報復。目睹他的報復計畫壓榨出的人性殘骸,伯爵最後意識到復仇的慾望已經使自己走得太遠。

只要有機會,我們大多數人都會自然而然地尋求報復,儘管很少有人會像唐泰斯那樣極端。報復是人類根深蒂固的一種本能。從古到今,屍骨成山,血流成河,無數生靈消逝在報復的爭鬥中和戰場上——縱然玉石俱碎也在所不惜。

我們假設這樣的場景:你和我生活在2000年前的一片荒漠中,我的一頭小驢非常可愛,引得你生出覬覦之心。如果你認為我是個理性的決策者,可能會這樣考慮:「丹·艾瑞里給人挖10天井就能掙夠買這頭驢的錢,如果我哪天晚上把它偷來,跑得遠遠的,他可能會算計一下,覺得花時間追我不合算,還不如把它列為經營損失。這樣他就會再去給人打井,掙夠了錢再去買一頭驢。」不過你還應該想到,我未必一貫理性,而且我實際上是個睚眥必報、心狠手辣的傢伙,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你,不但要拿回我的驢,牽走你所有的羊,還會打得你滿地找牙——如果這樣,你還會放心大膽地來偷我的驢嗎?我猜你不會。

儘管報復會帶來許多傷害(經歷過反目成仇或者艱難離婚的人應該明白我說的是什麼),我還是要說,報復的威脅(即使人們要付出巨大的代價)能夠成為維護和支撐社會秩序的有效強制機制。我並不主張「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但我猜測,報復的威脅總的說來是具有一定功效的。

一旦進入法治社會,人們就不需要自己充當執法者了。但是,僅僅有了法律並不意味著人類的本性就很容易改變了。於是,我們現在的法律明確規定,不準人們自行解決某些爭端。

那麼,在這種原始情緒的背後,究竟隱含著什麼機制與激勵因素呢?人們在什麼情況下才會尋求報復呢?是什麼力量驅使人們不惜花費自己的時間、金錢、精力,甚至冒著生命危險非使對方痛苦不可?我們把這些問題放到市場條件下想一想,客戶對某些公司感到憤怒,他們會怎麼做?公司方面又該怎麼辦?

為了初步了解人類的報復慾望是何等根深蒂固,我請你看一看由恩斯特·菲爾帶領的一個瑞士研究小組所進行的研究,他們通過一個叫作「信任遊戲」的實驗詳細觀察了報復現象。遊戲規則如下,這些規則都已經向參與者做了詳細說明。

你和另一個實驗參與者被分為一組。你們被分在不同的房間里,而且永遠不會知道對方的身份。實驗主持人給你們每人10美元。你必須走出第一步,決定是把你手中的錢送給遊戲對家,還是自己留下。如果你決定把錢留下,遊戲到此結束,你們倆可以拿著各自的10美元回家。但是,你如果送出10美元,主持人就會把你送的錢數乘以4付給對家——對家手裡不僅有原來的10美元,還會再加上40美元(10美元×4=40美元)。對家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把錢都留下,也就是說,他(她)可以拿到50美元,而你一分也拿不到;二是把1/2的錢退給你,也就是說你們倆各得25美元。

當然了,問題在於你是否信任你的對家。你會把錢送給他(她)嗎(到頭來有可能失掉你到手的錢)?對家是否值得你信任,可以把贏到的錢分給你?理性經濟學對此預測得非常簡單:人們絕不會退回50美元的1/2,而且,既然事實如此顯而易見,一開始也絕不會有人把10美元送出去。但是在這一個案例中,傳統經濟學理論是不準確的:令人高興的是,人們並不像傳統經濟學所教導的那樣,他們更信任別人。結果是很多人送出了自己的10美元,並且他們的遊戲對家也相應地退還了25美元。

這是信任遊戲的基本形式,但瑞士研究小組進行的實驗還包括另一個有趣的步驟:如果你的對家決定把50美元獨吞,你可以用自己的錢懲罰這個混蛋。你從自己來之不易的辛苦錢中每拿出1美元,實驗主持人就相應扣掉貪婪的對家手中的2美元。也就是說,如果你決定自己拿出2美元,你的對家就要損失4美元,如果你咬緊牙關花上25美元,對家贏的錢就一分不剩了。如果你在玩這個遊戲的過程中對方背叛了你的信任,你願意花這樣的代價來實施報復嗎?你願意自己掏腰包讓對方吃苦頭嗎?

實驗表明,如果有機會,多數人一定會向對家實施報復,而且會嚴加懲罰。但是,這還不是研究最精彩的部分。在遊戲參與者決定實施懲罰時,他們的大腦處於正電子放射斷層造影探測系統(PET)的掃描之中。這樣,實驗主持人就可以同時觀察到參與者的大腦活動狀態。結果表明,這種做法會導致人的大腦紋狀體活動加強,而大腦的一部分活動與人們體驗獎勵相關。換言之,根據正電子放射斷層造影探測系統的掃描結果,懲罰別人的決定似乎與快感有關。還有,實驗證明那些大腦紋狀體激活程度越高的人,對對方實施的懲罰就越重。

這一切說明,實行報復——即使需要付出代價也要報復,這種慾望是有生物學基礎的,而且這種行為事實上能獲得快感(或者起碼引發類似快感的反應)。

懲罰衝動在動物中同樣存在。德國萊比錫進化人類學院研究所的凱特·詹森、約瑟夫·考爾和邁克爾·托馬塞洛在一次實驗中,想弄清楚黑猩猩是否有正義感。他們的實驗設計是把兩隻黑猩猩分別關進兩個相鄰的籠子里,籠子外面放一張堆滿食物的桌子,這兩隻黑猩猩都能夠得到。桌子裝有腳輪,兩頭分別拴一根繩子。兩隻黑猩猩都能將桌子拉近或者推出去。繩子連在桌子底部。如果任何一隻黑猩猩拉動繩子,桌子就會翻倒,食物就會散落在地,它們都夠不到了。

當他們在籠子里只放一隻黑猩猩,另一個籠子空著的時候,黑猩猩會把桌子拉過來,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它不會拉繩子。但是當臨近的籠子里再關進一隻黑猩猩後,情況就變了。只要兩隻黑猩猩都能吃到食物,它們就會相安無事;但如果其中一隻有意無意地把桌子拉到自己這邊,另一隻一旦夠不到食物,它會發怒拉動「報復」的繩子把桌子掀翻。不僅如此,惱火的黑猩猩還會暴跳如雷,狂叫不休。這表明人類與黑猩猩相似,都有與生俱來的正義感,同時這也表明,即使要付出代價,在靈長類和人類的社會秩序中,報復都具有深層次的作用。

報復絕不僅僅是滿足個人慾望,從別人那裡討回公道。報復與信任實際上是一枚硬幣的正反面。正如我們在信任遊戲中所看到的,人們總說願意相信別人,即使是從未見面,甚至以後也無緣再見的人(這也就是說,從理性經濟學的觀點來看,人們總是過於輕信他人)。這一信任的基本因素也揭示出為什麼建立在信任基礎上的社會契約一旦被破壞,我們就會非常憤怒——為什麼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即使付出自己的時間和金錢,有時還冒著人身傷害的危險,也要使違約者受到懲罰。誠信社會的好處比非誠信社會多太多了,我們與生俱來的本能就是保持我們社會中的高度誠信。

2008年金融危機之後,多數美國人動了報復之心,這毫不奇怪。以抵押貸款為基礎的股票市場土崩瓦解,導致商業銀行像多米諾骨牌一樣紛紛垮台。2008年,摩根大通銀行收購了貝爾斯登公司。9月7日,美國聯邦政府介入救助房利美和房地美公司。一個星期後,9月14日,美林證券公司被美洲銀行收購。第二天,雷曼兄弟公司申請破產。又過了一天(9月16日),美聯儲給保險業巨頭美國國際集團提供借款以避免其垮台。9月25日,華盛頓互助銀行把旗下的分支銀行賣給了摩根大通,又過了一天,該銀行的控股公司和剩餘分支機構根據美國《破產法》第11條申請了破產保護。

9月29日,星期一,美國國會投票否決了美國總統布希提出的緊急援助一攬子方案,導致股市暴跌778點。就在美國政府忙於制定另一方案以謀求通過的時候,正在與花旗集團和富國銀行舉行收購談判的美聯銀行成了下一個受害者(最終被富國銀行收購)。

我看到周圍憤怒的公眾對7000億美元救市法案的反應,他們的投資基金被那些銀行家衝進了下水道,他們真想把那些傢伙揍個鼻青臉腫。我的一個朋友氣得幾乎發瘋,他建議使用老式的刑罰。「美國國會不但不應該讓我們這些納稅人來救助那些騙子,」他嚷道,「還應該把他們關進木籠子,把腦袋和手腳露出來。我敢打賭,所有的美國人都願意出大錢向他們扔爛西紅柿解恨!」

從信任遊戲的角度能看出點兒蛛絲馬跡嗎?我們把自己的退休基金、儲蓄和抵押物都委託給了這些銀行。到頭來,他們把50(你可能想在這個數後面加幾個零)美元全都拿走了。結果,我們覺得被出賣了,感到氣憤,想讓他們付出沉重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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