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2 用行為經濟學解讀美國的次貸危機 知道「金融市場到底怎麼了」對我們很重要

2008年年底,消費者信心降到了自1967年研究人員開始這項調查監測以來的最低水平,這表明經濟也處於1967年以來的最差狀況,預示著經濟的進一步下滑。經濟狀況令人沮喪是毫無疑問的,我猜測還有其他因素(有些與經濟形勢沒有直接關係)使人們對經濟前景感到悲觀失望。

上面提到的亨利·保爾森的所作所為給我們傳遞了一個明白的信息:誰也弄不清楚金融市場到底出了什麼問題,我們對自己製造的魔鬼束手無策。我們可能想問保爾森的是:我們的問題到底出在哪裡?他要採取的措施會達到什麼目標?為什麼他後來不再買入垃圾股票?剩餘的救市款項他準備如何使用?以及,對後來的全面蕭條是否能發生緩解作用?

事實證明,針對問題做出回答,這一舉動本身就會起到正面影響。所有動物(包括人類)在處於對外界事物無法認知的環境中時,總是會做出負面反應。當外界對我們做出莫名其妙、無法預測的懲罰,以及我們對身邊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的時候,就很容易陷入一種被心理學家稱為「習得性無助」的狀態。

1967年,兩位心理學家馬丁·塞里格曼和史蒂夫·梅爾,把兩隻狗(一隻作為參照,另一隻進行實驗)分別放在可預測條件下和不可預測條件下,進行了一系列著名的實驗(在此警告:以下描述內容可能引起愛護動物人士的不快)。在參照狗的房間里有一個鈴,隔一陣就會響一下。鈴響過不久,狗就會受到一陣持續的輕度電擊——以它突然感到不舒服為度。幸運的是,它身旁有個按鈕,按一下,電擊馬上停止,這隻狗很快就發現了其中奧妙,學會了如何使用按鈕。

隔壁的實驗狗(科學家們稱之為「軛」狗)受到同樣的電擊,但是電擊前不讓它聽到警告鈴聲,身邊也沒有停止電擊的按鈕。兩隻狗實際受到的電擊強度和次數完全相同,不同在於它們是否有機會對電擊做出預測和控制。

當兩隻狗(最大程度上)適應了各自的條件後,研究人員開始進行下一階段實驗。這一次,兩隻狗被分別放入兩個相同的叫作「穿梭箱」的房間里——一個大間,中間用一道低柵欄隔成兩部分。隔一段時間,房間先發出警告燈光,幾秒鐘後,房間的金屬地面會放出電流發生持續的輕度電擊。這時,如果它能越過柵欄跳到另一隔間,就會躲過後面的電擊。如果它能在警告燈光剛點亮時跳過柵欄,就能完全躲過電擊。正如你所預測的那樣,參照狗很快就學會了在燈光剛點亮時跳過柵欄。儘管它顯得有些急躁(這可以理解),但似乎並沒有表現得嚴重不安。

另外那隻「軛」狗怎麼樣了呢?你可能期待它在受到與「穿梭箱」同樣的刺激後也能夠躲過電擊。但實驗結果相當令人沮喪:「軛」狗一動不動地趴在隔間的角落裡,發出絕望的低吠聲。第一階段的實驗告訴它,電擊的時間無法預測,電擊也無法逃避,「軛」狗把同一習慣帶進了「穿梭箱」房間。實驗第一階段的經驗教給它的是,它無從理解因果關係。由此來看,這隻可憐的狗在後來的生活中可能會變得總是感到無助,表現出一些與患有慢性抑鬱症的病人相似的癥狀,包括潰瘍和免疫系統功能降低。

你可能會認為這個實驗只適用於狗,其實不然,當我們無從了解自己所處環境中獎勵與懲罰的原因時,實驗的原理同樣適用於我們。假設你本人在經濟上處於和「軛」狗相同的「房間」里。有一天,人家告訴你投資最好的方法是買高科技股票,過了一會兒,沒有任何預兆,嘩啦啦,科技股泡沫破裂了。後來,你又聽說最好把錢投到房地產市場上,結果和上次一樣,沒有事先警告,接著,嘩啦啦,房價又掉了下來。再後來,忽然間,嘩啦啦,油價漲到了歷史最高點,人們認為這是伊拉克戰爭所致,然而過了好幾個月,戰爭還在如火如荼地進行,油價卻一個勁地往下掉,嘩啦啦,又幾乎跌到了冰點。

後來,迄今為止信用卓著的美國金融體出了問題,你眼睜睜地看著那些曾經作為棟樑的巨大金融機構垮了,你的投資損失慘重——嘩啦啦!出於某些未經解釋的理由,其中有些機構得到了救助,用的是從你收入中擠出來的稅金,其他機構卻沒有得到——嘩啦啦。後來,汽車工業的三大巨頭也到了破產邊緣(這倒沒有什麼奇怪),但是,它們可沒有像政府對銀行那麼慷慨大方的待遇,儘管它們要求的金額很少,就業人數卻比金融業多得多。這一切的救助嘗試突如其來,又花費不菲,到頭來似乎是心血來潮、別出心裁地給什麼人打了個補丁,既沒有理由,又沒有計畫。嘩啦啦——砰!

這個經濟「穿梭箱」是不是有點兒似曾相識呢?所有這些未做解釋、朝三暮四的經濟行為摧毀了我們對於周圍因果關係的理解和信心,使公眾成為經濟上的「軛」狗。由此產生的後果是,人們常常會被形形色色不可理喻的衝擊搞得不知所措,難怪消費者信心一蹶不振,蕭條景象四處瀰漫。

那麼,作為個人,我們怎樣才能從自己的習得性無助狀態中解脫出來?得克薩斯大學奧斯汀分校的心理學家詹姆斯·潘尼貝克所做的研究給我們出了一個主意。潘尼貝克的研究反覆表明,主動地、有意識地對難解、困惑以至受傷的事件進行正確解讀,這一過程可以幫助人們從中擺脫出來。潘尼貝克在很多案例中,要求病人把自己的反思寫在日記里,並發現這種做法非常有幫助。這意味著,即使外部事件不可理喻,我們只要嘗試從自身所處的環境進行解讀,就可以從嘗試本身獲益。

潘尼貝克的建議很有道理,但是我們多數人卻正在反其道而行之。一天24小時,我們從電視、廣播、互聯網上獲得新聞——很大一部分由一閃而過的現場採訪音像片段組成,這些東西是用來煽情的,而不是供人思考的。新聞從業人員有一句行話:「要想上頭條,轟動加血腥。」也就是說,頭條新聞總是駭人聽聞或者最具有轟動效應的。在我看來,很多新聞主持人都好像是從一個模子里倒出來的,表情莊重、髮型不變。聽上去,他們都受過標準訓練,擅長播報這些信手拈來、能引發轟動的音像片段,每隔幾分鐘重複一次。他們大肆渲染人們如何艱苦掙扎,如何失去家園,如何付不起房貸和保險,故事催人淚下,把嚴峻的經濟形勢用這樣一幅圖景呈現在我們面前。

並不是說這些故事無關緊要、毫無用處,但它們並不能幫助我們理解周圍發生的一切,或者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了經濟危機。如果我們日復一日、永無休止地沉浸在令人沮喪的、煽情的音像片段之中(想一想我們一遍一遍地耳聞目睹這些東西會學到什麼),我們的悲觀情緒也會越來越重。要克服這種傾向,我們應該按潘尼貝克的建議改變我們對新聞的消化方式,從被動接受改為主動對信息加以思考,進行正確的解讀。

也許有那麼一天,新聞工作人員、亨利·保爾森、下一任美聯儲主席、巴拉克·奧巴馬,或者其他政府機構的新領導人會更珍視我們的福祉,能夠向我們解釋清楚我們到底面臨什麼問題,他們做出決策的合理依據是什麼。這一天來得越早越好,因為我說不上我們還能再經得起多少次這樣的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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