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2 用行為經濟學解讀美國的次貸危機 金融計畫的謬誤與蝴蝶效應

有一種被社會科學家稱作「計畫謬誤」的普遍現象,它和人類的一種傾向有關,那就是人們往往對完成一項任務的時間估計不足(這就是道路整修總是沒完沒了,新建築總是不能按時完工的原因)。證明計畫謬誤有個很簡單的方法:找一些大學生,問一下他們在最充分的條件下完成一項重大任務,比如學位論文,需要多長時間。

「3個月。」幾乎是一致的回答。

接下來,問他們在最差的條件下需要多長時間完成。

「6個月。」他們一般會這樣回答。

然後再問另外一組學生,在正常上課、做作業、參加規定的各項活動的情況下,完成學位論文預計需要多少時間。

「3個月。」他們通常這樣回答。

考慮到前面的兩種回答,你可能以為他們預計完成學位論文的時間接近6個月,或者可能是4.5個月,但實際上,他們並不這樣認為。他們的回答總是過於樂觀,儘管非常不現實。如果你認為這類判斷錯誤只是大學生才會有,那麼再想想你自己,你答應過你的妻子(丈夫),下班後晚上6點到家。你全心全意地想信守諾言,但總是會出一些問題,拖住你不能按時動身。你的客戶來了電話,你收到老闆的郵件需要立即回覆,你的同事到你的辦公室對某件事滔滔不絕地大發議論,或者你準備列印些東西,印表機卻卡住了。如果平時你每次使用時印表機都會卡上5分鐘,你動身回家之前就會把這一點考慮在內。但是,不同的問題在不同的時間冒了出來,而且你根本預測不出到底是哪件倒霉事把你絆住了,我們像過電影似的在腦子裡安排好了如何離開辦公室(發出最後一封郵件,列印好明天開會用的資料提綱,裝好手提包,拿上鑰匙,開車回家),卻偏偏沒把可能出現的中斷和波折考慮進去。

事實證明,計畫謬誤對我們制訂預算也有重大影響。當我們考慮大致能買得起什麼,買不起什麼,應該買什麼,不該買什麼時,我們就會考慮每月的賬單和花銷,或多或少地在這個基礎上做出決定。但是如果生活中出了岔子,發生了計畫之外的情況,比如房頂壞了要翻新,汽車輪胎壞了需要換一套,我們手頭卻沒有錢付,那就可能打亂我們原來的計畫。這一類糟糕的事情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發生,其中很多我們根本就沒有想到。

令人遺憾的是,故事還沒有完,因為計畫謬誤悄無聲息地與金融業聯合起來,給我們的生活帶來了更大的劫難。事實證明,金融業很清楚我們對一些負面事件的觀察存在盲區,這就是它到頭來總是吃定我們的原因。我們有時碰到困難手頭拮据,沒有按時繳費或者開了張空頭支票,這下麻煩可就大了。為了說明這一點,我來講一段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我那一天的倒霉遭遇,以及我從中得到了什麼教訓。

2006年冬,我出國一個月,就在那個月,我的汽車保險到期了。我回來後發現了這個問題,馬上給我的保險代理打電話,要求續保。「不行,不行,不行。」她口氣非常堅決,我有些吃驚,「如果你的保單已經過期,就不能通過電話續保。你必須親自到我們辦公室來,重新投保。」

我那時住在新澤西的普林斯頓,離保險公司所在地波士頓的距離大約為250英里(400公里)。我和我的保險代理在電話里爭論了一番,還給其他幾家保險代理去了電話,但他們的要求是一樣的。因為是我造成保險過期,我已經被該行業列入黑名單,在他們眼裡,我成了壞人,代理人員必須和我面對面地談話才能批准新保單。因此我花了6個小時趕到波士頓,中午剛過就到達保險公司辦公室——我打算送上一張支票,把保單續期,再搭火車回普林斯頓。你可能以為餘下的事很簡單,但是,你錯了!事情一點兒也不簡單。

到達保險公司後,保險代理人員告訴我的頭一件事就是我的保費要增加一大筆錢。希拉,保險代理人,正式通知我,因為我個人造成保險過期,我失去了累計的良好駕駛記錄折扣。我現在成了次等人,我適用於和青少年相同的保費率。更糟糕的是,他們不接受我的支票,因為在他們眼裡,我的行為已經暴露出我不負責任的真面目。

「那麼,信用卡行不行?」我問道,並試著盡量壓制我的怒火。

「當然不行。」希拉冷冷地說。她兩手藏在辦公桌下面。我猜她可能隨時按動報警按鈕,「對於你,我們只接受現金。」

不知是什麼原因,我發現身上還帶了幾百美元,隔壁就是一家銀行。我用兩張取款卡的最高限額總共提取了800美元現金,加上我帶的錢夠付半年的保費。

「這樣總行了吧?」我說著,把錢在希拉面前「啪」的一聲放下,「我先用這些現金付半年保費,剩下的我明天寄給你。」

她怔住了,盯著我看了一會,好像覺得我這個人理解能力很差(我猜有這種可能)。「你必須用現金把一年的保費付清。」她慢條斯理地說,「否則我們不能給你續保。」接著,她的臉一下子由陰轉晴,她的語氣輕快了許多,「你很幸運,我們有個辦法,專門解決這類問題。有家借貸公司可以為你提供這類情況的短期貸款。申請程序快捷、簡單,你只要10分鐘就可以辦完回家了。」

我還有什麼辦法呢?我請她幫我申請她說的那種特別貸款。貸款條件包括貸款本身的20.5%的利息外加申請費100美元。這的確令人氣惱,但是,要想當天把保險續上我別無選擇(當然,幾天後我就把這筆可惡的貸款還上了)。

坐在回普林斯頓的火車上,我總結著,這一經歷令人憤慨,卻又給人以啟迪。我得到的教訓是,你一旦在金錢方面出了問題,十有八九面臨著一連串的罰款,各種煩瑣的手續,還有一些經濟方面其他的障礙。我還算幸運,麻煩不太大:請了一天假、不得不支付來回車費、貸款申請費、貸款本身的費用,還有增加了的保費——必須現金預付。我在想,如果這件事發生在請不起一天假或處在經濟困境邊緣的人身上會怎麼樣?他到哪裡去弄錢來支付這些費用和金額被提高了的保險費呢?如果我已經被現有的債務弄得焦頭爛額,又沒有積蓄之類作為緩衝,這件事無疑要把我推向窘迫極限,使我陷入更大的困境,更加捉襟見肘、壓力更大、生活更艱難。我將不得不借高利貸來付汽車保險,進一步借錢來還貸款,著手償還信用卡的提現,開始償付特別貸款的申請費和高額利息等。

我後來知道,保險業和銀行業大都這樣運作——從那些已經身處債務困境的人身上獲利。我們可以拿銀行慷慨提供給我們的免費支票這一「外快」舉例。你可能認為銀行讓我們免費使用支票是賠錢的,因為它們管理賬戶需要成本。實際上,它們從客戶的過失上賺取了巨大利潤:對空頭支票和透支退票,以及借記卡消費金額超過賬戶餘額加收高額罰款。實質上,銀行用這些罰款來補貼另一些人的「免費支票」,這些人的賬戶金額充足,不可能開空頭支票或者透支信用卡。換言之,靠工資生活的「月光族」到頭來是在補貼為別人服務的制度——窮人為富人買單,而銀行則從中賺得數十億美元的收益。

到這裡,銀行賺取暴利的手段(我料想,是道德敗壞)還不算完。假想現在是月末,你的賬戶里只剩20美元了,你那2000美元的工資今天會自動存入你的賬戶。你走在大街上花2.95美元買了個圓筒冰激凌,後來花27.99美元買了本《怪誕行為學》,一小時後又享用了一杯2.50美元的義大利拿鐵咖啡。這些都是用你的借記卡付的,你的心情不壞——不管怎麼說,今天發工資嘛。

當天夜裡,零點後的某一時間,銀行結清了你當天的收支。銀行沒有先在收入欄計入你的工資,然後再從支出欄扣減你的三筆消費,與此相反,你出現了透支費用。你可能以為扣了透支費用,事情就了結了,但是銀行比這更惡毒。它們使用了一種計算規則,從你最高的一筆支出(書)開始計算。哇!你超出餘額透支消費,扣透支費35美元;接下來是冰激凌和咖啡,每一筆都是35美元透支費。在此之後的一剎那,你的工資存進來了,你的賬戶餘額由負變正——但是卻少了105美元。

我們都為計畫謬誤綜合征所困擾,銀行和保險機構認識到這一點,制定了高額罰款,一旦這類意外的(對我們來說是意料之外的)倒霉事情發生,高額罰款馬上就會發生效力。同時,因為我們在簽訂這些金融或者保險服務合同時不會想到我們會蓄意地漏付保險費、開空頭支票、漏付信用卡賬單,或者超過借記卡限額透支,因此這些罰款條款,我們經常不去留意,認為與我們無關。但是當「這類事情總是發生」的時候,銀行正埋伏好了等著,到頭來付出高昂代價的就是我們。

與銀行的這些慣用伎倆相比,那些使用次級抵押貸款的人(從定義來說是指經濟狀況不太好的人)會在信用卡付款時作弊,拒絕償付房貸,甚至宣告破產,又有什麼可奇怪的呢?

有些富裕的人可能會理所當然地認為這類問題與他們無關。但是我們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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