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價格的魔力:為什麼我們喜歡買貴的東西? 安慰療法的去與留

公元800年,教皇利奧三世為羅馬帝國的查理曼大帝加冕,建立了神權與政權的直接聯繫。從那時起,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以及後來歐洲各國的國王,都被籠罩上君權神授的光環。由此引申出所謂的「御手觸摸」——能治癒百病。整個中世紀,歷朝歷代的史學家都在編年史中記載,偉大的君主經常駕臨他的臣民中間,用觸摸的方式為他們治病。例如,英王查理二世(1630—1685年)在位期間曾為大約100000人實行觸摸治療,記錄中甚至有名有姓地記載了幾名美洲大陸的殖民者,不遠萬里從新大陸趕回歐洲,為的就是在查理二世經過的路上接受觸摸,治癒疾病。

「御手觸摸」真的有效嗎?如果經過御手觸摸,沒有人病情見好,那麼這種做法應該就逐步消失了。但從歷史記錄來看,據說醫好有數千人之多。淋巴結核病,那時經常被誤診為麻風病,此病會損毀人的容貌及皮膚,病人必須與外界社會隔離,據說,它就是因為國王之手的觸摸才得以絕跡的。莎士比亞在《麥克白》第四場第三幕里寫道:「得怪病的人們,全身腫脹潰爛,慘不忍睹……(陛下)念著神聖的祈禱詞,為他們的痊癒祝福。」御手觸摸的傳奇一直持續到17世紀20年代,那時人們不再相信君權出於神授了——而且(我們可以想像)「新的,改進了的」埃及木乃伊膏之類的「先進」療法使御手觸摸相形見絀。

人們一想到諸如御手觸摸一類的安慰療法,一般都會斥之為「僅僅是心理作用」。但是,安慰療法的力量不是「僅僅」兩個字就可以說完的,事實上,它顯示了我們大腦對身體的神奇控制方式。大腦如何實行這種神奇的控制,現在還不是很清楚 。當然,其中某些作用肯定與降低壓力,改變荷爾蒙分泌,調節免疫系統等有關。我們對大腦與身體的關聯了解得越多,過去一些黑白分明的事物反而變得模糊不清。最明顯不過的就是安慰療法和安慰劑了。

現實中,醫生一直都在使用安慰療法和安慰劑。例如,2003年時進行的一項研究表明,醫生給患咽喉炎的病人使用抗生素,後來發現其中超過1/3的病例是病毒引起,抗生素對這些患者毫無作用(同時說明了為什麼對抗生素產生抵抗的人越來越多,這對我們大家都構成威脅)。但是,你認為醫生對病毒性感冒的患者就不再使用抗生素了嗎?即使醫生知道某些感冒是病毒性的而不是病菌性的,他們也仍然認為患者需要某種安慰。最常見的情況,病人想拿到一張處方,但是如果內科醫生用這樣的方式來滿足病人的心理需要,正確嗎?

事實上,醫生一直在使用安慰療法和安慰劑,但這並不代表他們真的想這樣做,我猜測,這種做法使他們心裡也有些不舒服。職業的訓練使他們自認為是科學一族,有問題應該到現代醫學的最高技術中尋找答案。他們以白衣天使自詡,而非巫醫騙子和江湖郎中。所以即便捫心自問,他們也很難承認,他們在行醫過程中竟然會使用安慰療法來增進患者的健康。假如一個醫生,不管多麼不情願,但他可以使用一種有效的安慰療法來救治病人,那麼,他應該積極熱心地去開這個處方嗎?說到底,醫生對一種治療方案是否熱心可能會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實際療效。

還有另一個問題,有關美國的醫療保健事業。美國的醫療保健投入在國內生產總值中的佔比已經是西方國家中最高的了。我們應該如何對待人們感覺高價藥品(50美分的阿司匹林)比低價藥品(1美分的阿司匹林)更有效這一現實呢?我們是該放任人們的非理性,繼續提高醫療保健的成本呢,還是堅持要求人們使用市場上最便宜的普通藥物及醫療手段,而不採用那些療效更好、價錢也更貴的新葯呢?我們該如何建構成本與共同負擔的醫療機制使其發揮最大效能,如何讓需要的群體能買到廉價藥品而不降低他們應該享受到的醫療水平?這些都是建構醫療保健制度最關鍵、最複雜的問題。

安慰療法和安慰劑也令市場營銷人員左右為難。職業道德要求他們創造可預期價值,但如果過度宣傳某個產品的客觀價值,根據誇大的程度,就可能成了歪曲事實,甚至成了散布謠言。我們看到,對醫藥、軟飲料、大眾化妝品和汽車來說,預期價值可能成為真正價值。如果人們從某一產品中獲得了比較大的滿意度,是否就是營銷人員炒作的結果呢?我們對安慰療法想得越仔細,對信念與現實之間的模糊界限考慮得越多,這些問題就越難回答。

作為一個科學工作者,我認為,對我們的信念和各種醫療方法的療效所實施的實驗都是有價值的。同時,我很清楚上述實驗,特別是關於醫學上安慰療法的實驗,引發了很多倫理問題。的確,我在這一章開頭舉出的胸廓動脈結紮手術問題就引起了倫理方面的爭議:很多人強烈呼籲,反對給病人實施假手術。

為了弄清楚某一療法是否應該繼續使用,就把它暫停下來,這樣很可能犧牲眼下一些患者的健康甚至生命,一想到這裡就讓人很難接受。例如雖然一個患癌症的孩子正在接受的是安慰療法,為的是幾年以後患同樣病症的其他人可能會有更好的治療方法,但這仍令人難以接受。

同時,如果因此而停止安慰療法的實驗,同樣令人難以接受。這種療法可能會讓成千上萬的人接受無作用(有風險)的手術。在美國,各個步驟都經過科學測試的外科手術很少。因此,我們實際上並不了解很多手術是否真能治癒疾病,或者像從前的一些手術一樣,是因為安慰療效才取得效果。由此,我們會經常想,是否應該先更仔細地研究某些療法和手術,在真正弄清楚它們之前不要行動。我講一個親身經歷的事情,關於一種治療方法,我覺得我是受了虛假宣傳的引誘,但實際上,我不過是經歷了一次痛苦的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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